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妝天下

第14頁 文 / 季可薔

    當他吃得盡興的時候,便是她最喜悅的時候。

    而他亦有所回報,替她診脈過後,為她買來補身益氣的藥材,說是要助她調理身子,日日親自為她熬湯藥。

    「你沒什麼大病,不過是偶然感染風寒,氣虛體弱,只要經常喝些調理的補藥,多休息,身子自然就會好了。」

    得知這一碗碗湯藥都是他親自看著火熬燉的,她怔住。「你也會做這種事?」

    「怎麼不會?」他不解她為何訝異。

    當然訝異,他可是個王子!自小養尊處優地生長於宮中,出入都有人服侍,別說看火爐熬湯藥了,他連喝杯茶都有人恭恭敬敬地端來,何須親自動手?

    這七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政變失敗後,他是如何逃出宮中的?為何真雅會昭告天下太子已死?

    她有滿腔疑問,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說,只能默默關切他,照料他,也受他照料。

    她的身子一日日恢復健康,而他也逐漸氣色紅潤,臉上長出了肉。

    日子便這般平淡地流逝,不知不覺,他已在她家住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他除了為她調養身子,也教瑤光吹笛。許是父子天性,兩人相處融洽,瑤光很黏著他,整天跟前跟後。

    他也格外看重這孩子,這日,還親自動手做木雕玩偶,雖然有些笨手笨腳的,出了不少錯,但總算做成一個不甚好看的玩偶,瑤光接過時,也笑得十分燦爛。

    看著他們兩父子相視而笑,采荷也忍不住笑了,他似乎察覺了,視線朝她投來,她連忙別過頭,臉頰微微發燒。

    他並未咄咄逼人,看了她一會兒便收回目光,繼續與瑤光玩耍。

    她這才鬆口氣,可芳心仍怦怦跳著,不受控制。

    因為她發現,他經常看著自己,不論她有無留意,當她回首時,他炙熱的眼神,總會在某處守著她。

    為何要那樣看她呢?那樣緊緊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教她心驚。

    就好似,好似怕她如一陣捉不住的輕風,忽然消失……

    怎麼會呢?她究竟在想什麼?

    他又不知道她就是采荷,怎會怕她消失呢?

    他只以為,她是宛娘……

    是宛娘。

    思及此,采荷頓時黯然。

    「對,我是宛娘,不是采荷,可別忘了,千萬別在他面前露出馬腳。」她喃喃告誡自己。

    她走進灶房,揉麵團、做點心,預備明日拿去市場上賣。忙了將近兩個多時辰,再出來時,屋內一片靜寂,毫無動靜,她前去院落張望,開陽與瑤光都不在。

    奇怪?兩父子去哪兒了呢?

    她正疑惑,忽地,一道爽朗的聲嗓在她身後響起。「在找什麼呢?宛娘。」

    她回眸,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又驚又喜。「是你!你回來了!」

    那人微笑,黑眸閃閃發亮。「是啊,我回來了。」

    ◎◎◎

    「我走了。」夢裡,她戴著面紗,身姿裊裊,在雲裡霧裡若隱若現,他看不清她,只能聽見她清冷的嗓音。

    「別走,采荷,你不能走!」他倉皇地喊,朝她伸出手。

    她的身影卻愈飄愈遠。「我說了,我不是采荷。」

    「你是,我知道你是!采荷,別這樣,看著我,我是開陽啊!」

    「開陽是誰?」他震住,不能相信她如此無情地反問。

    「你……果真這麼恨我嗎?」

    「對,我恨你。」她回話果決。

    他的心撕裂。

    「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回到你身邊。」她淡淡撂話,倩影隱沒於雲霧。

    他驚駭,拔腿直追,奔過那長長的、黑暗的甬道,喊著她,尋著她,可她不在了,消失了。

    他再度失去了她……

    「采荷、采荷!」

    開陽惶懼地喚,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濕透了頸背。

    一雙小手伸向他,搖搖他臂膀。「大叔,你怎麼了?你作惡夢了?」

    他眨眨眼,失落的種魂緩緩收回,望向瑤光擔憂的小臉,茫茫低喃。「是作夢嗎?」

    「嗯,你在作夢。」瑤光點點頭。「大叔記得嗎?你剛說自己有點累,想打個盹。」

    開陽惘然,極力定神。

    是了,他想起來了,給瑤光做了木雕玩偶後,他又逞強,爬上屋頂試著修補破洞,洞沒修好,倒弄得自己大汗淋漓。

    他覺得羞愧,也不服氣,決定去市集買些好使的工具,從頭再來,於是要瑤光前去廚房跟娘親說一聲,便領著孩子出門。

    他買了工具,又給瑤光買了些零嘴,回程時,經過一條清澈的小溪,瑤光吵著要撈魚玩,他拗不過,只得由著孩子盡興玩耍,他則坐在樹下閉目養神。

    不料這昏昏沉沉一睡,竟遭惡夢纏身。

    「瑤光,我們回去吧!」他心神不寧,拉著孩子起身。「快回去瞧瞧你娘。」

    「瞧我娘幹麼啊?」瑤光不解他的急迫。

    「瞧瞧她還在不在。」

    「怎麼可能不在呢?」

    是啊,怎麼可能?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拋下自己親兒離開的,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有股不祥的預感,就是慌著、不安,非得要見到她才能安心。

    七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彷彿仍在他眼前熊熊灼燒,那火,燒的不只是屋瓦樑柱,更燒傷了他的心,至今殘破不堪。

    他怕,真的怕啊!

    那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無法再承受一回……

    「走吧!」他拉著瑤光的手,急如星火地趕回家,嫌孩子走太慢,索性一把抱起,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放下孩子及扛在肩上的一袋工具,連氣也來不及喘勻,便焦灼地找人。

    「采──宛娘,宛娘!」

    無人回應,屋內空蕩蕩的,他尋遍裡裡外外,廚房也找了,就是不見采荷身影。

    她真的不見了!

    他頓時失神,僵凝在原地,如一尊無生命的泥塑像。

    「大叔、大叔?」瑤光搖晃他雙腿。「你別擔心,我娘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很快嗎?會很快嗎?

    該不會又遇到什麼意外了吧?他真不該留下她一個在屋內的,他該守著她,寸步不移地保護她。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若是她又出事,他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開陽惶然,思緒凌亂如麻,心跳狂野奔騰。

    忽地,瑤光快樂地揚嗓,手指前方。「我娘回來了!看吧,大叔,我就說娘很快會回來的。」

    她回來了?!

    開陽聞言,跟著瑤光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

    果然是采荷,她踩著細碎的步履,盈盈朝這裡走來,手裡還挽著一個竹編的籐籃,籃子裡不曉得裝著什麼。

    他喜形於色,正欲迎上去。驀地瞥見她身邊還伴著另一個人。

    是一個男人,一個黝黑健壯的青年,兩人並肩行來,有說有笑,顯然是熟識的朋友。

    開陽瞇眸,胸臆瞬間攪翻一罈醋──

    那傢伙是誰?

    第3章

    六郎。她如是喚他。

    據說那傢伙是城內一個有錢員外的么兒,上頭五個兄姊不幸早夭,父母於是對他極是溺愛,因而養成他土霸王的個性,四處橫行霸道,人見人怕。

    他甚至當眾欺負過她,只因她擺賣點心的攤子擋了他的路,便毫不留情地執馬鞭往她身上揮去。

    「什麼?他竟敢抽打你?!」聽采荷敘述兩人相識過往,開陽又驚又怒。

    「不是抽打,只是揮鞭嚇嚇我而已。」她提起這段不堪的往事,竟選能微笑。

    他暗暗收握雙拳。「後來呢?你們又怎能成為朋友?」

    回答的人是六郎,他笑道:「那天夜裡,我去賞燈會,回程的時候跟家僕走散了,落了單,結果也不知哪來的仇家找上我,悶頭把我裝進麻布袋裡,痛打一頓,我奄奄一息,逃出來求救,剛巧來到宛娘家門外,是她救了我。」

    「你救了他?」開陽瞪向采荷,黑眸燃著熊熊火焰,幾乎是憤怒的。

    這般仗勢欺人的惡徒,她竟還不計前嫌、出手相救?

    「她不但沒趕我離開,還親自為我搽藥療傷,請我喝一碗熱湯──那時我才知道她是個善良的好女人,而我也為之前的所作所為自慚形穢。」

    是該自慚形穢!開陽怒視六郎。

    「後來我常常來找宛娘,她教瑤光讀書寫字時,我便在一旁跟著學。」

    「大叔,我跟你說,六郎叔叔笨得很呢!好多字瑤光都會寫了,他還學不會。」瑤光笑著揶揄。

    揶揄得好!開陽在心裡暗暗喝采,伸手讚許地摸摸孩子的頭。

    「瑤光,你居然取笑我!」六郎倒不以為忤,笑對瑤光,取出一個方布包的包袱。「叔叔特地帶回來給你的禮物,不想要了嗎?」

    「我想要、想要!」瑤光眼睛一亮,小小的身軀立時投入六郎懷裡,很識相地撒嬌。「六郎叔叔給我買了什麼?我想看!」

    這小子!

    開陽瞇眸,看著一大一小親熱地抱在一起,頓時感到不是滋味,彷彿遭受背叛。

    「你別老是給瑤光買東西,會寵壞了他。」采荷柔柔揚嗓。

    「我就喜歡寵他。」六郎理直氣壯地回應,望向她的眼神藏不住依戀。「我也買了東西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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