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媄娮
離開自小長大的巴桑族,對裴嬿伊而言,一方面是想擺脫當年娘慘死的回憶,另一方面也是無法毫無芥蒂的面對既是疼愛著她的首領阿爹,卻又同時是害死她親生父母的阿爹,離開巴桑族,或許是她擺脫心魔桎梏的唯一救贖。
「他不是你的首領阿爹,我才是。」她才是擁有正統首領阿爹血緣的女兒,唯有她能獨擁首領阿爹全部的關愛。
愛奴兒扞衛親情的模樣,震動了裴嬿伊渴望親情的心,她感覺內心某種不知名的情愫泛著酸澀,但是她極力壓抑那種負面想法,唇角牽笑得道:「你要怎麼認定那是你的問題,至少在我心中,他是我的阿爹。」面對是痛苦,卻也割捨不掉多年相處的牽絆,再說當年娘的喂毒事件,要不是首領阿爹的傾力相保,她只怕難以再在巴桑族待下去,更別提首領阿爹還為了死去的娘,盡心盡力的找了個「護王誤飲毒酒」的美名給她,甚至還讓她成為如今的首領王后。
只是,再如何想將往日仇怨雲淡風輕的放下,終是在不知所有內情的愛奴兒誤解下,裴嬿伊最終還是選擇成全愛奴兒的想望,並且也順從己意,將與夏晏武遠赴中原,重新過她新的人生。
裴嬿伊自信灑脫的態度,惹惱了愛奴兒,她緊蹙眉心,怎麼也想不明白,何以在她使盡手段針對她的同時,她卻能在擁有絕對權利的當下,非但不對她秋後算賬,居然還想將首領之為禪讓給她,這中間要不是她巧用心機,就是另有圖謀。
思及此,愛奴兒撇唇,表情憤恨,「我不跟你多說廢話,你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剛接下首領的位置,怎麼還不到一天的時間,你就想要拍拍屁股走人?你怎麼這麼不負責任?不如今的行為,與叛族何異?你根本就不配成為首領,這樣的你是我們巴桑族的恥辱,就別提你還剝奪了本來該屬於我的驕傲。」她越說越激動,說道最後她攢緊拳心貼在身體兩側,壓抑自己欲上前刮人的衝動。
裴嬿伊她怎麼能這樣?
輕易的得到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卻又毫不珍惜的輕易拋棄,這種人簡直可惡到該下十八層地獄。
面對愛奴兒不留情面的指責,裴嬿伊非但不以為杵,還露出了別有深意的微笑,「愛奴兒,你終於說對了一個重點。」
「……」裴嬿伊的表情,令她錯愕。
「我的確是不適合首領之位,你才適合。」裴嬿伊直接點明事實。
見愛奴兒一副「別想耍我的表情」,裴嬿伊又絮絮叨叨的逕自解釋起來,「從小我所受的教育,就是深入瞭解中原的文化與各族間的語言,對於遊牧兒女擅長的馬術等技能,我僅學到皮毛,但是你不同,你一直跟在阿爹身邊,學習如何騎馬打仗、帶兵操練等技能,兩相比較下,你的確是比我更具有成為首領的特質。」
「你少在那裡鬼扯淡,如果你真的有心玉成,又怎麼會爭取以找到『大漠魂』作為你繼承首領的條件?」少把別人當白癡,她裴嬿伊以為別人都是笨蛋,會輕易相信她說的話?
「因為我需要自由與若雷石。」想得到自由,是在計劃之前,而若雷石則是在遇到夏晏武之後,附加上去的。
「你放屁!」什麼爛理由?
愛奴兒的直率性格,讓一向少與其相處的裴嬿伊,直覺像是在與妹妹鬥嘴,這種親情間的互動,才是她想要的嘛!
「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我如果不爭取成為首領,那麼我這輩子只能待在巴桑族裡,永遠無法代替親娘,前往中原探視她的家人、親族。」遺骨不能葬回故土就夠令人遺憾了,若還不能代娘回生前心心唸唸的家鄉,那就更不孝了。
裴嬿伊認真的表情,令愛奴兒輕蹙眉新,她不確定的再問:「你有想過,得到你想要的之後,背叛巴桑族的你,可能會永遠回不來?更甚者,我極有可能為立威於族人,對你採取行動,這樣你還是要禪位於我嗎?」
綠色的眸,迎向那褐色的眸,眼神堅定而純粹,「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會後悔禪位,再說你也應該知道,不管你再如何恨我,我永遠都會認你這個妹妹,只因為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僅存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你……」從不將她當家人,滿心眼只看得到她所擁有的,卻忽略了一些淺而易見的事實,愛奴兒不禁怔然。
她想起適才阿爹同她說,她的姐姐就要嫁去遙遠的中原了,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巴桑族,錯過今晚的送別,問她會不會後悔?
那時,她無法分辨內心湧起的酸澀是什麼?如今她才稍稍明白,她也並非全然不在乎她們姐妹間的情分,裴嬿伊可是她唯一的姐姐啊!
見愛奴兒欲言又止,裴嬿伊也不勉強她,張望了下天色,疑惑夏晏武不過牽兩匹馬,何以會牽這麼久?忍不住好奇想移動腳步往馬圈行去,瞥了愛奴兒一眼,裴嬿伊跟她道別,「我看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該動身離開了,以後阿爹就拜託你照顧。」
「等一下,我還有話要問你。」愛奴兒喊住她。
「嗯?」
「你……你還會恨阿爹嗎?」愛奴兒猶豫了一會兒,捕捉到裴嬿伊眸中的詫異,她隨即解釋,「你不用再瞞我了,當年阿爹跟……那個女人的事情,我雖然不知道全部的經過,但我也不笨,那個女人每回看見阿爹,眼裡淨是仇恨,想也知道,她怎麼可能會為了護駕而誤飲毒酒?我不想去追究他們過去的恩怨,我只想知道,面對一個曾經做錯事,然後盡全力想彌補的老人,你……還會恨他嗎?」
曾經,在阿爹病得很重的時候,愛奴兒曾聽阿爹痛苦的低喃,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是三個女人,一個是她愛奴兒,另兩個就是裴氏母女。
長久以來,本以為愛奴兒皆被蒙在鼓裡,不清楚事實的真想,但如今聽她所言,似乎也非如此,裴嬿伊頓覺心房生氣些微的揪疼,既為瞞騙愛奴兒而內疚著,也覺得畢竟還是至親姐妹,再怎麼口頭稱恨,彼此的關心卻是深埋在心底,非到關頭不說出口。
「恨過。」裴嬿伊坦然回答。「但是……他畢竟是撫養我成人的阿爹,就算心裡再有萬般怨懟,卻也還是對他心懷感激,我謝謝他尊重我的意願,給予我想要的自由,放手讓我離開,也謝謝他這麼多年的關愛與照顧,不管怎麼說,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對阿爹我心中僅剩感謝,再無其他。」既然決定正視那個過去,裴嬿伊也不再隱瞞。
永遠記得,小時候阿爹總會趁娘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的抱著她在族裡到處走走,也永遠記得,阿爹曾說過,逐水草而居不是巴桑族民的流浪,而是為了尋找美麗的水草,更加記得,拔營要依循有露珠的方向走,因為那個地方會有希望。
「……」裴嬿伊的直率誠懇,撼動愛奴兒常年以來封閉自我的心,她忽覺喉頭一陣發苦,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能在離別前,將姐妹間常年的嫌隙說開,裴嬿伊自覺已無牽掛,她微笑揮手。「再見了……這裡的一切……
揮揮手,跟這塊愛恨交織過的土地告別,裴嬿伊與夏晏武踏上回中原的路。
那雙褐色的眸,看著那雙背影漸遠,兩串無聲的清淚滑下面龐,愛奴兒在夜風中輕語:「再見了……我的姐姐。」
尾聲
天空中飄蕩朵朵緋色的閒雲,晚霞將大漠的景色,妝點的宛如害羞的少女般美麗。
遠處,牧民的帳包裡冒出縷縷白煙,金色的茫茫沙漠,一直延伸到看不見遠方的地平線,如此宜人景色,的確是叫人有心曠神怡之感。
不過,裴嬿伊一臉不解的坐在茉莉的馬背上,居高臨下看著那捨坐騎就雙腳走路的夏晏武,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瞧瞧他在黑澀面巾底下露出的眼睛周圍皮膚,竟有一枚黑色淤青,若是認真細看,便能瞧出那是個馬蹄印子。
漬漬!裴嬿伊完全不敢想像,馬蹄印子踩在人身上到底有多痛?
「那個……晏武啊!你看天色快暗了,你是不是該坐上石榴的背,這樣我們才好趕路?」裴嬿伊話說的婉轉,卻不意外接觸到那雙快噴火的眸子,眼底的殘恨有多濃烈。
「該死的,為什麼你養的馬都有這麼多怪癖?」夏晏武額間青筋暴凸,說話咬牙切齒,卻仍嚇不退那匹愛上他身形魁偉的母馬——石榴。
「唏津津!」母馬石榴,害羞的咧著馬嘴,輕咬夏晏武的黑色斗篷,示意叫他上馬背,可是夏晏武卻抵死不從。
「石榴,我拜託你,我們人馬殊途,可不可以麻煩你不要一直纏著我好嗎?」夏晏武快被這對馬伕妻給搞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