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掬月
盛夏的傍晚,炙陽不再燒灼,白天的熱浪在此刻終於稍獲舒緩。此時的氣溫雖然不再酷熱的逼人汗流浹背濕了衣衫,但近晚時的悶熱,依舊令人薄汗涔涔。
輕風徐掠而過,將斑駁木門上掛著的一塊小木匾吹得隨風輕晃,嘎吱作響。窗台上頭擱置著的書本被吹得連連翻揚數頁,直到翻至寶藍色的封頁,方才止歇。一扇精緻雕琢的窗門稍早被俯趴在窗台上的白冉雲往外推開,此刻它正隨著輕風左右輕輕擺盪著。
「唉……」舒服的歎息聲隨著輕風揚起。
聽見歎息聲,趙韋晴輕蹙秀眉,媚眼妒忌地輕瞟趴在窗口的白冉雲。
這女人是不是有病呀?趙韋晴心裡咕噥著。
她時常在懷疑白冉雲身體裡頭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要不現在分明悶熱得緊,可她卻滴汗未出,舒服得像泡在冰涼的湖水裡。
她垂首看著自己手上那把蒲扇,再望向身後將裙擺撩高至大腿納涼、同是熱得一身狼狽的蘇凝露,她再次肯定白冉雲真的有問題。
「這天氣怎會熱成這樣啊?」趙韋晴用力搖晃蒲扇無奈地道。
她不喜歡夏天,非常不喜歡!
「很熱嗎?」白冉雲訝異的坐直身子,瞠大了眼。她覺得現在的氣溫剛剛好呀,尤其偶爾涼風徐掠而過,說有多舒暢就有多舒暢。
趙韋晴揮了揮蒲扇,「你瞧我和凝露現在的樣子像是舒暢嗎?」普天之下,能在這種氣溫下仍覺舒爽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了。
白冉雲睇了眼癱在躺椅上的蘇凝露。
雕有盛開牡丹的躺椅上沾著的水漬好似是凝露的汗,她雙眸直勾勾的瞧著她。
「凝露,你熱嗎?」白冉雲問。
「熱。」蘇凝露熱得不想花力氣多說幾個字,那會令她冒出更多汗水,徒惹滿身香汗。
白冉雲側頭瞧望不斷扇動蒲扇的趙韋晴,終於確定那兩人的確是熱得緊。
「我去幫你們弄杯冰鎮梅茶來消消暑,你們看起來好像真的熱得快暈了。」
她說完方要起身,門上忽地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原本坐沒坐相、躺沒躺樣的趙韋晴迅速坐正身,揮動蒲扇的力道放得輕緩溫和;蘇凝露則是迅速拉下裙擺蓋住小腿肚。
不一會兒工夫,兩人已恢復一名端莊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挺直腰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端莊嫻靜是鳳揚女子學堂常規教育中之首要規條,明訂女孩子無時無刻皆需保持端莊、優雅的仕女風範;所以女孩子入校第一年通常是接受常規教育,不習任何技能或知識。
儘管蘇凝露和趙韋晴兩入平時完全對規定置若未聞,但人前她們依然維持表象,免得被抓去做仕女儀態訓練,那可會累壞自己。
白冉雲有默契的等兩人準備好後,才輕輕將糊上綿紙的門扉往內拉開。
「原來是唐姑娘。」白冉雲見到來人便輕輕說道,警告房內的趙韋晴和蘇凝露要小心候著,此人來頭不小,她微側過身子。「快請進來坐。」
「謝謝你,白姑娘。」唐偌兒點頭道。
不愧是鳳揚教師們讚譽有加的仕女,白冉雲歎服。
瞧她輕扯裙擺蓮步輕移,就算是官小姐也沒她來得幽雅;想當初光這個動作她就被迫學了整整五天才勉強過得了儀態指導教師的標準;房間裡頭的趙韋晴和蘇凝露當時也同自己一樣,練了再練才勉強過關。
第章(2)
進入房內的唐偌兒見裡頭尚坐著人,禮貌的輕頷首問好。
「唐姑娘今日前來有事嗎?」她的到來讓白冉雲頗覺訝異。
雖然鳳揚只有十來個學生,大家理應像一家人一般熟稔,但因唐偌兒自視甚高,是以大家平常甚少來往,而她今日前來顯得相當不尋常。
唐偌兒點頭,「的確是有件事要通知你,城東貝勒府屬意你為十貝勒爺的妾,待一年後你一及笄就可以正式進入貝勒府。」
「我?為何指名是我?」她壓根兒不認識十貝勒或是貝勒府中的任何一個人呀!白冉雲有些呆怔。
城東的貝勒府可是道道地地的大清皇族,不是她這種市井小民想認識就可以隨便認識的。一來她非出身名門,二來無勢無權,何德何能引起貝勒府的注意?許是他們認錯人了吧!
「這我不清楚,就我所知,今日學堂裡另有二個學生分別指給城北李府和城郊商府,而你是第三個。」唐偌兒簡單地向她解釋,「學堂的教席要我通知你,你家人已同意這門親事;接下來的一年,你學習的課程將會與其他人不同。」
白冉雲明白她所說的不同,是指未來她學的將是為妾之道。
「我父母怎會同意讓我當側室?」白冉雲不敢置信地低喃。
她可以明白十貝勒想娶偏房的心態,一個顯赫的家族總想開枝散葉,所以三妻四妾倒也正常,娶她這種出身不高的女孩當側室算是合情合理。但是,她不明白父母怎麼會同意讓她做小,她是他們的女兒!
「你的家世本就與貝勒府不登對,即使是側室小妾甚至還算是高攀了。」唐偌兒淡淡的指出。
大清統治下,漢人的地位本就較滿人低,雖然兩族通婚已久,但這情況始終未獲改善。尤其城東貝勒府是八旗子弟,她白冉雲小小一個無權無勢的漢人女子,相形之下更顯身份地位懸殊。
聽到唐偌兒所說的話,白冉雲再次怔住。
做個小妾還算高攀?那要怎樣才算門當戶對?難道要她做三房四房?簡直太貶低人了。
「話我已經幫忙傳達!明天你可以找學堂裡的老師商量一下課程,這些書是你這未來一年內要熟讀的。」唐偌兒將幾冊書輕擱上案頭便翩然離去。
白冉雲瞧望著置在案頭上的書冊,寶藍色的書背上印著豆大墨黑的字體——女戒、婦德行、婦子三從四德。
白冉雲朱唇一掀,漾出一抹諷刺的笑。
這是告訴她為人妾後要視夫為天,不可違逆的順夫、應夫、事夫嗎?
「冉冉,你還好嗎?你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先坐下來休息一下。」趙韋晴起身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這個十貝勒真夠欺侮人的,聽我爹爹說他還沒娶正室呢!哼,大老婆都還沒入門就急著先娶妾,簡直不把我們女人當人看嘛!」趙韋晴對這種想坐擁三妻四妾的男人最不屑了。
「我不要當人家的妾,我不要、我不要……」白冉雲用力拉住趙韋晴的手臂,力道大得在趙韋晴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幾道紅印子。
若是以前的她一定會為有這樣身份的相公而兀自歡喜,哪怕嫁過去只是個小妾。可自從聽聞負笈出洋留學的容閎說洋人一次只能娶一個妻子後,她就對這種婚姻產生嚮往。
相公的愛只給唯一的妻,這種婚姻會是多麼美滿。
而現在她卻得嫁給人做妾。
不,她一點也不想和別人分享相公!哪怕那人是貝勒爺,她也不心動。
「啊!」趙韋晴吃疼的拍去白冉雲的手。「別再抓了,很疼呢!」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白冉雲驀地鬆開手,拉著趙韋晴的手臂輕輕搓揉。
「如果你不願意,就退了吧!」蘇凝露道。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激動的白冉雲不禁平靜許多。
「可是我不能說退就退呀!不僅我爹娘不會同意,學堂老師不會同意,貝勒府更不會同意。」白冉雲苦著臉。
女子的婚姻憑的就是父母命、媒妁言,從來不會有她們置喙的餘地。
「那麼,就讓十貝勒開口。」蘇凝露的聲音依舊輕輕柔柔地,「由要娶你的男人開口說他不想要你,不是簡單多了。」
是啊!只要十貝勒不中意、不喜歡,甚至不想娶她不就成了?
白冉雲高興得一把抱住蘇凝露的頸項,「凝露,你就是這麼聰明。」
「快別把凝露給勒死了。」趙韋晴將白冉雲拉開,讓蘇凝露得以恢復自由。
「凝露的主意的確不錯,但冉冉你想用什麼法子讓他死了娶你的心?就我所知,這個十貝勒不是簡單的人物哦!」
「你認識十貝勒?」白冉雲看著趙韋晴。
「那種皇親國戚我當然不認識,我只是聽聞他的思想和一般皇族不同。他十歲時就自願赴洋留學,要知道當時被選派出洋留學的不是商人就是貧苦人家子弟居多,並無滿清貴胄子弟,十貝勒是第一人。這件事當時還遭仕宦們一陣譏笑,認為他自討苦吃。
今年初他學成返國後,皇上對他百般禮遇與重視,想將他延攬入宮為大清效命,卻傳出他勾結洋人準備打擊清廷的傳聞。」
「真的嗎?」勾結洋人打自己人豈不是大逆不道?
「我也不清楚,只不過他似乎從不理會那些傳聞;總之,十貝勒在外的名聲並不好。」
「真這麼差勁?」白冉雲現下更確定無論用什麼方法,她也要逼他退了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