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雷恩那
將她大致弄妥後,他才開始整理自身。
六角亭台這兒只備著他的衣物鞋襪,他隨意著裝,中衣衣帶也沒繫妥,順手抓了住外衫便套上了,前襟還大刺刺半敞,偏是這般衣衫不整也能穿出幾分風流味道。
他坐在躺椅邊緣,拉動軸繩,將離得最近的那幕細竹簾卷高起來。
春光映入,春風淡柔,他看她趴伏的身子似小貓拱身扭了扭,粉唇微揚,安憩的雙睫輕動如蝶,心裡突生一股歲月靜好之感。
有個可心的人作伴,就好。
這個人性情跟他絕對是南轅北轍。她明朗,他晦暗。她擇善固執,他道貌岸然。她寧可被欺也不願負人,他則全然相反。
但正因如此不同,他才會欲放不能放,心上有她。
他的手悄悄滑進長巾裡,掌下的蜜肌無比滑膩,他撫摸那美好的背部弧度,來來回回,愛不釋手。
她又發出細細纓嚀,怕癢似地縮縮身子。
知道她並未睡下,僅是被折騰得有些脫了力,他俯靠過去,在她耳邊低語。
「阿實,關於你的那張賣身契,是不是該找個時候好好簽下?」
他極具耐住等著,等啊等,等到他所說的話字字鑽進她小腦袋瓜裡,被她完全理解,徹底明白,等到她很無辜地張開迷濛眸子,憨憨模樣惹得他湊唇過去偷了幾個吻,然後再等到她終於勉強召回心神,定定望著他。
「賣、賣……唔……賣身契?」她像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她這模樣是有些可憐啊,但,不能怪他,既不想再騙她、蒙她,總還能為自己爭取最佳「攻擊時刻」。
陸芳遠道:「你該不是忘了吧?在江北時,你嚷嚷著要賣身給我。」
她沒忘啊,只是有點招架不住他突然在此時提這住事。
賣身……真賣身進「松濤居」,那、那當真就這麼定了,從今往後,她命裡只有他,這裡就是她一輩子的家,她不會再有其他男人,一生追隨公子,一生只有他……
她不禁自問——
樊香實,你可願意?
陸芳遠緊接又道:「賣了身之後,你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全歸我,既是我的,沒經過主子允許,就不准你再強出頭,拿五臟六腑或血肉筋骨去幫人醫病。樊香實,你聽清楚沒有?」
她張唇欲語,哪裡敵得過他連篇說辭,一急,遂抓著躺椅扶手勉強爬坐起來。
春風吻過她的紫發,一縷縷親吻,輕揚她的髮絲。
她身上長巾於是順勢滑落了,一褶褶圈在她蠻腰處,她裸著身子回眸瞅他,眸中探究意味深濃。
「你想悔嗎?」陸芳遠一字字緩慢問,儘管極力掩飾,英俊面龐仍明顯繃緊。
忽而間,樊香實內心一片清明。
她終於弄懂他硬要她賣身的意圖,那是怕她血中已被他養出珍奇藥物,怕她心太軟,怕往後又遇上非救不可之人,她會自作子張一頭往裡邊栽!
她的命,對他而言很值錢,因為她是他的阿實。
「我沒要悔的。」她張著水亮眸子,rou體虛弱,精神卻喜。「阿實賣給公子,不悔的……」
四周驀地陷進空前的沉靜。
陸芳遠緊緊看她,看了許久、許久,直到她嬌向軀輕顫,似有些撐不住,他展袖一摟,順勢擁她入懷。
赤裸身子躺在他懷裡,雖說兩人該做與不該做的事全都做了徹底,樊香實仍覺羞赧,微側身軀掩住胸脯,發燙臉蛋埋在他心窩。
「阿實……」
她聽到公子喚她,嗓音低柔,觸動她的心。
她墨睫掀啟,發現他面龐離自己好近,奇異紅澤持續在他膚上漾開,像大筆揮下的寫意山水畫,每一筆皆有隱喻,每一鋒皆藏情。
然後,她聽到他問——
「連賣給我都不悔了,既是如此,何妨就嫁了我吧?」
她傻了似的。
她聽見他所說的,聽得清清楚楚,但,不懂。
眸心漾開一圈圈疑惑的漣漪,無姑且詢問般瞅著他。
陸芳遠笑笑再問:「阿實,你既願賣身給你公子,那麼,是否也願意嫁給你的公子,當他的妻?」
混亂……
混亂!混亂!混亂!
她腦袋瓜裡猛地爆開什麼,炸得她一個頭兩個大,昏昏然尋不到方向。
見她許久、許久答不出話,陸芳遠瞳色略暗,替她拉上長巾,低柔道:「你曾說,該還我的,你都還清,再不欠我什麼了,那我欠你的又該怎麼還?」大手撫著她仍微濕的發。「阿實,我該怎麼還?」
樊香實掙引好半晌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吶吶道:「你、你沒欠我什麼的……」
他與她之間究竟誰欠誰,糾纏得太深,實在分不清,何況從頭到尾皆關情,曾因無情所以心狠,又因有情而柔軟,還能怎麼還?
「那就嫁我。」他再將話繞回。
「你……那個……我、我沒嫁過人的……」稍回過神後,她小臉脹紅,連頸子都紅了,有點語無倫次。
陸芳遠忍俊不禁地低笑。「是啊,阿實沒嫁過人,這我是知道的。」
她張著大眸瞅他,咬咬唇,突然將臉埋進他懷裡。
他聽到她苦惱般細聲喃著——
「哪能這樣嘛……」
於是,他沒再進一步逼她,心想,她內心或者猶藏疑惑。
但她如今已回到他身畔,回到他觸手可及之處,這一點最為至要。
輕歎了聲,他在她發頂落下一吻,用長巾重新將她裹好,然後收攏雙袖,將她抱回「空山明月院」。
第7章()
樊香實心裡是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手足無措。
……成親?
公子突如其來送出這麼一招,她從未想到那上頭去,一時間根本招架不住。
哪能這樣嘛……
那一日過後,她見到陸芳遠時原有些不自在,直到發現他仍然一臉沉靜,待她如常,且未曾再提兩人婚嫁的要求,她才鬆了心。
松心,什麼都不多想,她用了這一季剩餘的春日以及接下來的整個夏季,在陸芳遠的緊盯下努力養身。
其實在春末時分,她胸上的口子已結痂脫落,又因天天得跟著公子練氣、被他抓去浸藥浴,還動不動就得挨他的銀針灸治,再加上吃得飽、睡得香,時序來到夏末秋初時,她元氣已復,身上的肉又長回來,娃兒臉頰腴嫩得很,任誰瞧了都想捏個幾把。
捏得最凶的要數她家公子。
他手勁不重,卻既捏又揉的,好像她的圓臉有多好玩,隨他搓圓揉扁,有時光是動手不盡興,他還真張口啃她了……什麼「松濤居」大名鼎鼎的陸公子?私下邪得很,唔,如今這世道,公子都不公子了……
再有,他這人怎麼這樣?在春天時候提過那麼一次,而且還是在她弱到已然癱掉的狀態下提的,那……那、那要她嫁他,他當時問得那般突然,總要讓姑娘家斟酌斟酌、矜持矜持、再考慮考慮啊!她沒及時答覆他,後來幾天也未再說到這件事,哪知他真就不再提了!
如今春、夏兩季都過完,湖裡秋蟹正肥美,她原是放鬆了的心已從迷惑、不解、推敲、仍然不解,最後乾脆就懸在半空中七上八下。
他是要她怎樣?
難不成這一回要由她開口嗎?欸……哪能這樣嘛……
中秋漸近,去年這團圓佳節她是在江北「捻花堂」度過的,今年回到北冥,恰是「寒玉鈴蘭」四年一度的花期。
「松濤居」掌著峰頂藥園的管事早早捎了消息下來,道峰頂突降大雪,「寒玉鈴蘭」喜寒,怕要提早開花。
這一次,樊香實心裡可樂了,她家公子上峰頂等待花開,竟也將她拎了上去。
又因不確定何時花開,也許要在峰頂待上七、八日,所以她備衣、備糧、備火種,殷勒得不得了,還沒到動身之日,整張臉蛋已喜孜孜,笑得兩眼彎彎。
陸芳遠見她樂不可支的模樣,不禁笑問:「峰頂上極寒,除萬年雪以外什麼也沒有,有什麼好樂?」
她想也未想便答:「有公子。」
此話一出,後果嚴重,當晚是沒法睡了,斯文的人一旦折騰起來,那是比野蠻人還要狂上十倍……
*
北冥十六峰。主峰山巔。
二人雙騎抵達之時,峰頂上天色已暗,雪花如羽,夜風野大。
巔峰之處有個足夠容納十人左右的天然石洞,以往陸芳遠上來皆是在石洞內過夜,峰頂上極為難行,那石洞洞口恰開在長著「寒玉鈴蘭」的陡峭山壁上,他先拉著樊香實以輕身功夫躍進洞裡,回頭便要去取馬背上馱負的糧食衣服等物,也得找地方將馬匹安置好。
「乖乖待著,別亂跑。」離開前,他揉捏她嫩頰一記,瞇眼告誡。
「跑哪兒呀?又沒地方跑!」樊香實鼓起頰,見他還想探袖過來荼毒她的臉,她惡向膽邊生,以下犯上撲過去也掐他的頰,而且左右都掐。
陸芳遠沒料到她會反撲,長目不禁瞠張,然後眨眨,又眨了眨。
她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踮高腳尖,拉下他的臉,飛快啄吻他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