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舒莉
安書順著她的話回答。「是,我去年來江南遊歷,曾經見過君老當家一面,他說過蘇州繡品以勤苑、君家兩家為大,還說若我將來有意做繡品生意,最好前來找他……只是恨不及時,我昨日剛到蘇州城,竟聽說君老當家已死的噩秏……」
是爹爹生前結識的故人嗎?
無瑕一聽,眉眼不免露出哀傷,只因故人找來,而爹爹已不在,想人生的離合悲歡若此,怎不令人哀傷?
「既是故人,公子請與我同往吧。」
安書瞧見她的哀顏,心緒不由得跟著一緊。「恕我冒犯,尚未得知姑娘的身份……」是君老當家的遺眷吧,否則她不會聽到他的話,臉色便充滿了傷感之情。
「小女是君祿風的女兒,名無瑕。」無瑕抬眼望他,露出一抹令安書印象深刻的清麗笑容。「也是君家織繡的新當家——」
她便是君家的新當家?
她與安書原本料想的新當家樣貌差距過大,教向來處事鎮定的他,也不禁詫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眼前這個純淨文弱的女子——
第2章()
君祿風的骨灰被安置於蘇州名剎寒山寺中,當安書陪伴她到寺中祭唁的時候,他也意外君祿風沒有依漢人習俗入土為安,而是以火葬辦了喪事。
「我爹死前交代,他的官司若不得雪,便永不入土為安。」無瑕發現了他的疑惑,便解釋。「所以我便將遺體燒成骨灰,待我能證明爹的清白時,再將他安葬入土。」
「你說的官司……指的可是與顧當家的案子?」
無瑕清容哀肅。「是。」
「可是我聽說顧當家已撕了與你爹簽下的讓渡書,既然繡坊已然平安無事,又有何官司待雪?」
聞言,無瑕察覺他的敏銳,也隨即壓下惶色。「爹說他從未簽下讓渡書,一切都是顧當家設計的,巡撫大人卻不分黑白判定顧當家有理,就算奪回繡坊,他也嚥不下此恨……」
怪只怪世間奸官當道,害得她父親枉死一命,而她竟還無力反抗,為保父親一生心血只得聽了劉巡撫的意思,啞口與他同流合污……
見她眉目間充滿了哀傷,安書不忍逼之太過,只好安慰她。「請無瑕姑娘舒懷,日子長久,總有一天能取回公道,重點是……你千萬不能與君老當家走上同路。」
他說的對,如今君家繡坊全副的擔子都在自己身上,她只能振作,否則便沒人能替爹爹完成遺願了。
想著,她也回視安書,一福。「謝謝公子勸慰,請問公子如何稱呼?」
安書自我介紹。「我名喚安書,京城人士……他是我舅舅,叫費揚,與我同鄉。」他特意省去一字,免她發現他們並非漢人。
她再度一福。「見過兩位公子。」
「無瑕姑娘免禮。」一旁靜聆兩人言語的費揚古終於說話。「人死不可復生,只希望無瑕姑娘珍重,別讓死去的令尊擔憂才好。」
「無瑕明白。」她記起兩位是為了買賣生意而來,於是話題一轉。「安公子說過要做繡品買賣,那不如與我回繡坊長議,我也好瞭解你的意思,如何?」
「謝過無瑕姑娘,那我舅甥二人就打擾了。」
無瑕點頭,隨即領頭踏出寺門,但在她提裙跨檻之時,腦中驟起一陣暈眩,讓她險些不支——
「小心!」隨後的安書立即扶住她。
「我沒事……」但這次他的暈眩症候來得凶急,眼前猛然一陣暈茫,她整個人便倒臥在安書懷裡。
「小姐!」寶相見狀也驚喊。
「沒事吧?」安書緊張問她。
無瑕長至今日,還未曾這樣窩在一個男子的懷裡,當她聞到安書衣袍上的香氣時,也頓覺羞赧,便急著要起身。「安公子,我不要緊的……」
然而她的動作太過急倏,虛血來不及上腦,無瑕只覺得一股沉重拖著自己,之後便徹底暈了過去。
***
夢中,她回到了爹爹還在世的時候。
病臥床榻的君祿風一息尚存,她則在病榻前苦喚著爹爹。「爹,我是無瑕,您撐著點,大夫馬上來了!」
「無瑕……無闕……」
「爹,無闕也在,他在我身邊呢!」她趕緊拉過十歲的弟弟,讓君祿風安心看上一眼。
「無瑕……爹不行了,你聽著,顧當家那張讓渡書,爹是被設計的,他與劉巡撫一起串聯騙我,要我……要我……」
「爹,您說他要您做什麼?」
「他要我幫著作證,栽贓之前來採辦貢品的鄂大人,如果我不答應,他便要繡坊拱手他人……」君祿風強打精神把話說清楚。「無瑕,爹無用……可是繡坊是君家的百年心血,爹不能賠了它去見祖先,所以……」
接到君祿風的請求目光,無瑕立即掉下淚來。「爹,所以您要無瑕做什麼?您告訴我吧,無瑕一定替您做到。」
「無瑕……委屈你了,你……你就替爹答應了劉巡撫的條件吧……」
「爹……」無瑕慌了,他要自己與那奸官同污嗎?「您是要我答應作偽證,承認我們被鄂大人所逼,幫著他一起圖貢嗎?」
「對不起……可是爹只想得到這麼做。」他老臉滿是淚水,為了保住自家的繡坊卻陷害他人,不是個君子,可是他走投無路只能如此。「顧當家這事不只劉巡撫一人是主謀,就算去找兩江總督,結果還是一樣,所以你千萬別以卵擊石……知道嗎?」
無瑕閉眼,眼見爹的性命已在盡頭,她怎能不孝,不聽從他的交代?「知道……我知道了,爹,放心,我會照您的意思做的。」
「無瑕,待爹死後,你千萬別葬我,就把我給焚了吧……」君祿風用盡最後一口氣交代。「我對不起鄂大人,除非他的事能昭雪,否則我便永不入土為安——」
他說完兩眼一翻,便沒了氣。
「爹!」無瑕大駭,連忙伸手搖他。「爹,您別死,別死啊……」
「爹……」一旁不解事的無闕也大哭出聲,急問姐姐。「姐姐,爹怎麼了?」
無瑕哀痛地放開君祿風的遺體,轉而將弟弟摟進懷裡。「無闕,爹走了……」
「姐姐,爹去哪裡?為什麼不帶我們一起?我們也跟爹一起去,好不好?」
無闕童稚的問話一聲聲在耳邊迴響,可是無瑕雙眸含淚,一句話都答不出來,只能抱緊弟弟,代替爹爹用力地=將他摟在懷裡。
「無闕別怕,還有姐姐在,不論發生什麼事,姐姐都會保護你的……」
悠悠從夢中轉醒,無瑕睜開眼,發現自己躺臥床榻。
「小姐,醒了?」寶相上前,驚喜地喚她。
「寶相,我又暈了嗎?」她身子還乏著,一時起不了身,只知道自己已在家中。
「是啊!小姐,您這次可嚇壞我了。」寶相挨著她坐,伸手為她揉揉手臂。「您的症候真是越來越嚴重了,光這一個月來,您暈了多少次啊?那溫良堂大夫開的藥都吃了好幾年,也不知道有用無用,不如換一個吧?」
「別費事了!」無瑕已覺得好多了,露出笑容。「我這暈症是自小有的病,看過多少大夫還是如此,就算不用溫良堂的大夫,想來還是一樣的。
「可是……「寶相著急道。」今日幸好是有安公子在,否則我可怎麼辦啊?我又抬不動您……「
無瑕聞言吃驚。「你的意思……剛剛是安公子抬我回來的?「
「是啊,是他抱著您上馬,急驅回府的。」
他抱她上馬?無瑕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自己的身體毫無半分酸疼,這一路上,他是怎麼護著她的?
恍然憶起暈倒之前,在他懷裡感受到的溫暖,以及一抹奇特的安心,她不禁紅透玉頰,微微生羞。
「寶相,安公子在何處?」
「我也不知道,他回府放了您,便又跟費公子出去了,沒說去哪兒。」
得知他離去,讓她忽感落寞,想他肯定有要事,怎可能為她一個女子駐足?
憶起自己剛剛為他所生的色,她不免羞惱,暗地斥責自己的輕浮。
「無瑕姑娘!」
忽然,房外傳來安書的聲音,也讓無瑕神色轉驚。「安公子?」
「我去問了蘇州城最好的大夫,給你請來了,快給他看看吧!」安書示意請來的大夫為她把脈。
無瑕見他是親自去為自己請大夫,雖然受寵若驚,心底深處也有一絲甜意。「安公子不必如此,我這病是自幼的舊疾,只要休息半刻便好,不須看大夫的。」
安書溫柔勸她。「大夫都已請來,還是讓他看一看吧,這樣我比較安心。」
聽他說安心,無瑕感受他對自己不避諱的關心,芳心不禁亂了一陣。
大夫把完脈,便起身向安書解釋。「公子,這位姑娘的暈症乃先天體質陰虛,氣血不順所致……近來恐怕有鬱悶在心,紆解不開才會加重病情。若要大好,務必讓姑娘靜養,不要再受刺激為好。」
近來的鬱悶……是因為君祿風的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