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可薔
他驚慌失措,立即翻身下床,直到在客廳看到她坐在窗邊出神,一顆徬徨的心地才安落。
真可惡,這女人總是有辦法讓他失去冷靜。
辛至煥自嘲地扯扯唇,溫了兩杯熱可可,來到她身邊。
她回首,眼潭深邃,他看不清她的思緒。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睡不著嗎?」他問。
她沒說話,接過其中一杯熱可可,捧著那溫熱的馬克杯,嗅著甜甜的香味,啜了口,夢幻似地微笑。
「好好喝喔!」
他看著她那近乎孩子氣的舉動,不知怎地,覺得有些心疼,明明她笑得很甜,為何他會覺得那笑顏之後隱藏的是惆悵?
奇異的念頭才剛掠過,他便驚覺她眼角噙著淚,跟著,淚珠滑墜。
她不回答,一口一口地啜著可可,淚一滴一滴碎落,淚水的鹹和著可可的甜,複雜的滋味。
他怔忡地望著她,一時無語。
怎麼哭了?為何要哭?她這傻氣的模樣,看得他好心疼。
「雪一直下不停,」她細聲細氣地揚嗓,說的卻是不著邊際的話。「這場雪下這麼久,你明天上班會不會很不方便?交通會大亂吧?」
交通亂不亂,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她的眼淚。
他拿開她手上的馬克杯,擱在一邊,展臂將她攬入懷裡,那麼柔弱、那麼纖細的身子。
「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哭?」他問話的口氣很輕,怕稍稍說重了,便會嚇著她。
「因為,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她低眉斂眸,不敢看他。
對不起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起軒跟我說,我第一次向銀行貸款,擔保品不足,是你偷偷幫我墊上的,還有這幾年我經營餐廳遇到的問題,也都是你幫忙解決。」
「他都告訴你了?」辛至煥擰眉,不悅。「那傢伙——我明明要他保守秘密的,這麼大嘴巴。」
「不要怪他,他早就該告訴我了,早點告訴我,我才不會一直誤會你。」她頓了頓,嗓音似乎略帶哽咽。「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你不理我,丟下我一個,我以為你如果關心我的話,應該會自己來找我,可是你一直不來。」
「你希望我去找你?」他震顫,不禁低眸望她。
第0章(2)
她依然怯怯地垂首,拇指抵在唇前,孩子氣地咬著,他從來沒見過她這種動作,有些驚愕。
她沉默許久,終於輕聲自白。「其實……我是個膽小鬼。」
膽小鬼?他挑眉。
「以前我沒跟你說過,但其實……我很自卑,從小就自卑,我總覺得自己比不上人家,不管是出身、學歷或其他各方面條件,我都很不足。」
怎麼會?她是這麼想的嗎?
他感覺到懷裡的她顫慄著,胸口揪緊。
「跟你相親、嫁給你,老實講對我來說就像一場夢一樣,你比我優秀百倍,我都不曉得自己怎麼配得上你?我覺得很怕,有時候還會作惡夢,夢見你嘲笑我,拋棄我。」
「你作那樣的夢?」他傻住。「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
「我怎麼能跟你說?」她聲嗓破碎,噙著自嘲。「每次我惡夢驚醒,看你躺在我身邊,就更覺得不可思議,要不是我們有那荒唐的一夜,有了寶寶,像你這種男人不會看上我的。你以前那個未婚妻不就是個大家閨秀嗎?那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胡說八道!」他心疼又微慍地打斷她。「我從來沒看輕過你。」
「我知道你沒輕視我,可是沒辦法啊,我自己就是會這麼想。」她又開始咬拇指。「然後那天,是家榮約我出去的……他工作很不得意,滿口怨言,我有點不耐煩,罵了他幾句,他就說我自以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我根本就是個小鴨!」
「他怎能那樣說?」辛至煥怒了,摟著她的臂膀不覺緊了緊。
「我們在車上吵起來,我堅持要下車,他不肯,一時沒注意對面來了輛大卡車,所以才會……」說到這兒,她忍不住哽咽。「幸好他開刀後沒事了,否則我不能原諒我自己,都是我害他出車禍……」
「那怎麼能說是你的錯?那是意外!」他不許她苛責自己。
但她還是自責。「還有寶寶,也是我害的……」
「我說了,那是意外!」他捧起她的臉,強迫她直視他。「不准你再責怪自己了,懂不懂?」
她無語,只是默默睇著他,淚光閃閃。
他憐愛地拿下她銜在唇間的拇指,在掌間摩挲。「什麼時候學會咬手指的習慣的?」
她怔了怔,半晌,苦澀地抿抿唇。「這是我小時候就養成的壞習慣,只是我不敢讓你看見而已,我說過了,我是個膽小鬼。」
她是個膽小鬼?他從不覺得,六年前,他看到的是一個積極上進的女孩,六後後,她變身為優雅自信的女強人。
在他眼裡,她是很光芒四射的。
但她似乎並不如此認為,埋首於他胸膛,微弱地低語。「那天,我跟方家俊見面,因為我沒答應他的未婚,他很氣,把我一個丟在山路上。」
「什麼?!有這種事?」他驚怒,心海一時沸騰狂潮。「然後呢?」
「我就……發現有人在後頭跟著我,我很害怕,打手機給你,你一直沒接,那人就從身後抱住我,意圖強暴我,我一直喊救命,一直喊……」
他心一擰,想像當時的她該有多麼驚懼,不禁憎恨自己。
「幸好後來有一對情侶開車經過,救了我。」
難怪那天她會是那般狼狽的模樣,難怪她什麼都不肯跟他說。
「對不起,菲菲,都是我不好。」他擁緊她,恨不能替她分擔當時的恐慌與痛苦。
「不是你的錯。」她搖頭。
「可是你怨我,對嗎?」他澀澀地問。「怨我沒接電話,沒能及時趕去救你?」
「就算你接到電話,也來不及趕來。」她幽幽歎息。「是我自己鑽牛角尖,因為我……其實很怕一個人,怕孤單寂寞,可是我又拚命自訴自己,不可以怕,一定要習慣一個人……」
「你不是只有一個,你有我!」他吶喊,不捨地捧起她的臉蛋。「我會陪在你身邊。」
她凝睇他,眼眸煙水迷離。「可是這六年,你並不在。」
淡淡的一句,猶如落雷,狠劈他耳畔。
他閉了閉眸。「你怪我嗎?」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她顫抖地對他微笑。「我那時候就該勇敢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我很膽小,又很愧疚,因為是我害死了我們的寶寶,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是應該跟離婚——」
「你這笨蛋!」他倏地低斥。「傻瓜,真是氣死我了。」
「對不起嘛。」她道歉,含淚的嬌顏,好美。
他實在不忍責怪她,只是極盡所能哄慰她。「別說對不起,我不想聽到你這麼說,我只想你放心地依賴我,放心地對我撒嬌,你知道我多希望你對我撒嬌嗎?」
「撒嬌?」
「對,撒嬌。」
她怔仲,想了好一會兒,才搖頭。「可是我……不會。」
這傻女孩!他歎息,一把攬緊她,大手撫摸她秀髮,將她螓首靠在自己胸前。「那就從今天學起,從現在開始,對我撒嬌吧!有什麼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告訴我,只要你肯說,我保證我一定聽。」
他,都會聽嗎?
真的嗎?
「我會聽。」彷彿提出她眼裡的困惑,他再度許諾,那麼認真,那麼誠懇。她心弦一緊,忽然又想哭了,連忙偎進他胸懷,藏住軟弱的淚顏。
她是在他懷裡入睡的,隔天醒來,他告訴她必須趕赴機場。
「你要出差嗎?」齊菲菲悵然若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紐約看他,兩人卻不能多相聚幾天。
「嗯。」
「那我……」她咬著唇,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實在不捨就此與他分離,但是又何奈?
誰知辛至煥主動邀約。「你要不要跟一起去?」
「什麼?」她愣了愣,心海先是拍打喜悅的浪潮,後來又退去。「那不太好吧?你是為了公事要忙,我卻在一邊打擾你。」
「不管,我要你跟我去。」他嚷嚷,雙手環抱住她,像個任性的大孩子。
她忍不住笑了。
於是,她跟他東奔西跑,飛遍歐洲數座大城,在飛機上,她總是靠著他甜甜入睡,到了目的地,他會先去洽公見客戶,她則是拿著旅遊指南,四處閒晃。在巴黎,她獨自登上艾菲爾鐵塔,造訪羅浮宮。在蘇黎世,她搭船遊湖,與當地人合照。在慕尼黑,她於午後坐在街邊咖啡座喝黑啤酒,逗一個外國小孩玩得開心……
然後,當他忙完了公事,便是兩個形影相偎的時間,他會陪她繼續探索當地的生活,品嚐特色料理。
回到飯店,是一個又一個激情纏綿的夜晚,到往往令她隔天早晨醒來,會有一時片刻不敢直視他。
對他而言,是忙裡偷閒,對她來說,是最美妙的假期。
但假期總有結束的一天,十天後,兩人飛往日本東京,在東京停留兩天一夜後,來到成田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