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季可薔
縱然他們並非因愛成婚,但那時候,她真的以為從來不曾降臨於她身上的幸福之神,終於來敲門了。
她以為,從小便在風吹雨打的環境中成長的她,終於找到一個溫暖的棲身之處,一個幸福的避風港……
她錯了。
女人的幸福,終究不能依靠任何男人來給,人活在這世上,最終極的試煉便是如何學會在孤獨中堅強。
任何時候,都不能將自己的心交給別人,那是軟弱的開始,是受傷的開始。
而她,真的怕極了再度受傷。她不是個游泳高手,不能再溺水了,因為沒有人會來救她。
齊菲菲驀地停住哼歌的嗓音,眼角,靜靜地跌落淚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窗上寫著字。
Mydejavu,Mydejavu……
她一遍又一遍地寫著,恍惚地回憶這六年來的點點滴滴,最後,她告訴自己,那麼憂傷又那麼堅毅的自語——
「沒有人會救你,懂嗎?齊菲菲,你只有自己。
第6章()
深夜,月影朦朧,辛至煥將車開到餐廳門外,輕巧地停定。
今天是禮拜五,週末前夜,餐廳營業到午夜兩點,距離現在,還有數個小時。
也不知她何時才會離開,但他已下定決心,不論多晚,他都等,非等她不可。
不許她逃。
他稍稍放下座椅,斜躺著,靜靜地盯著窗外,餐廳的看板高掛在夜色裡,霓虹的燈光,隱隱刺痛他的眸。
「NewYorkEx」,除去紐約。
為何偏偏取這樣的店名?她就這麼不想再見到他?
六年了。
這六年來,他其實一直在等著,等著她對車禍那天的解釋,她為何會跟前男友在一起?又因何發生車禍,導致流產?
可她始終沉默著,封印真相。
他原以為,她會回去前男友身邊,但也沒有,他打探過了,那男人現在開了家小小的計程車行,發展得並不很順遂,只能說過得去。
是因為兩人的成就天差地別,所以才漸行漸遠的嗎?
如今,她身邊有了眾多追求者,不乏鮮花約會,甚至連上市企業的小開方家俊都成了她裙下之臣,當然更沒必要留戀年少時代的青澀戀情了。
而與他的這段婚姻,也成了她追求幸福的束縛。
她想掙脫,自由自在地飛,他能理解,但不知怎地,就是不甘心不情願放手。
他承認自己小氣,很奇怪,在她面前,他就是會變成一個超級幼稚又彆扭的男人,他的好友汪起軒說,這是他下意識地尋求她的疼寵——真是見鬼了!他又不是沒媽的小孩,幹麼尋求什麼疼寵?
見鬼了,真是見鬼了……
辛至煥在心底叨念,暗氣自己,胸海波濤起伏。
已經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她究竟何時才會現身?
他告誡自己有耐性,卻逐漸心神不寧。下午送她來餐廳時,就覺得她臉色不是很好,該不會生病了吧?
正胡亂尋思著,餐廳門口忽地閃出兩道人影,一個男人,跋扈地將一個女人拖出來。
他一凜,倏地坐正身子,若是他沒看錯,那女人正是菲菲,而那男人……是方家俊?!
他按鈕降下車窗,兩人的爭論聲隨風送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不答應我?」方家俊拉扯齊菲菲臂膀,聲嗓明蘊著醉意。「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
「家俊,你放開我,你醉了。」她試圖勸服他。
他卻執拗地將她更拉向自己,暈蒙的黑瞳鎖定她。「齊菲菲,你告訴我為什麼!難道我比不上那個男人嗎?」
「家俊,我們改天再說好嗎?我今天真的不方便……」
「我不要改天!就是今天!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說清楚講明白,我是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男人?你不是說你要跟他離婚了嗎?」
聽聞方家俊的咆吼,辛至煥不禁擰眉。所以菲菲都告訴他了嗎?關於兩人懸而未決的婚姻關係,她都一五一十吐露了嗎?
「我是要跟他離婚沒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肯答應我的求婚!」
他求婚了?
辛至煥駭然,全身頓時凍凝,他盯著齊菲菲,等著聽她的回答,神經如弦緊扯。
可她卻不說話,微斂著眸,素手捧著額頭,她看來臉色蒼白,鬟邊彷彿隱隱冒汗。
是頭痛嗎?她很不舒服?
念頭才掠過,辛至煥立刻打開車門,才剛踏出一步,便瞥見齊菲菲暈眩地往前一倒,趴跌在地。
方家俊愣住。「菲菲?菲菲?你怎麼了?」他驚呼著,意欲伸手扶起她。
辛至煥搶先一步,如一道旋風般疾捲而來,蹲下身,將暈倒在地的齊菲菲橫抱而起。
「是……是你?!」方家俊認清是他,醉眸倏睜,迸射怒火。
他不語,默然轉身。
方家俊在他身後跳腳。「等等!你憑什麼就這樣帶菲菲走?她是我的、是我的!」
是他的?
辛至煥猛然回頭,眸光冷冽。「如果你真的愛護她,怎會沒注意到她身體不舒服?為何要在她這麼難受的時候,還一直為難她?」
「我沒有為難她,我只是要她給我一下解釋!」方家俊反駁,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一個解釋而已,你就不能等一等嗎?」
「我已經等好幾天了!」
「那又怎樣?我都等她六年了!」辛至煥厲聲回嗆,話語落下,才恍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他霎時懊惱,氣方家俊,更氣自己。
他在做什麼?何必跟一個醉漢斤斤計較?
他咬咬牙,將懷中的女人抱進車廂,小心翼翼地讓她躺在副駕駛席,為她繫好安全帶,又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了,蓋在她身上。
「喂!你要帶她去哪裡?」方家俊繼續叫嚷。
他不理會,坐上駕駛席,緊閉車門,緩踩油門,俐落地操控方向盤,讓車子平穩安靜地前進,不致驚擾昏睡的她。
她燒得不輕。
他開車送她去醫院,將她抱進急診室,醫生檢查過後,說她發高燒,讓護士幫忙打點滴。
他要求醫生安排她住院,醫生笑了笑。
「只是感冒發燒而已,回去睡覺休息多喝水,不需要住院。」
「可是她燒得很嚴重!」他抗議。「你看她都昏倒了,體力多虛弱!」
「辛先生,我明白你很擔心你太太,不過只是發燒就要占醫院一張病床,請不要浪費醫療資源好嗎?」
一席話,將辛至煥說得面紅耳赤,環顧急診室眾人異樣的眼光,他只得摸摸鼻子,認了,待她打完點滴後,帶她回家。
她一上車便繼續昏睡,是他將她抱上樓,抱上床,在床畔守護她一夜。
他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只能遵從護士的建議,加上從網路下載的資料,準備好耳溫槍、冰塊、毛巾、毛毯,先蓋毛毯幫助她散熱,每隔半個小時就量體溫,測量溫度變化,曲線一路往上,他心驚膽顫,焦躁地在屋內踱步,待天色即將破曉時,她才終於開始退燒。
他大喜,掀開毛毯,做了個冰袋,敷在她額頭上,助她降溫,然後用冰毛巾擦拭她四肢。
折騰了一夜,他見她臉色不再蒼白,漸漸地浮上血色,這才安落一顆心。
摸摸自己的頸脖因汗而黏膩,他自嘲地勾勾唇,進浴室沖涼,換了套輕便休閒服,來到她臥房門口時,聽見她正說話。
她醒了嗎?
辛至煥大喜,匆匆進房,揚聲問候。「菲菲,你醒啦?覺得怎——」未完的嗓音驀地消逸,他怔仲地停凝原地。
她沒醒,不但沒醒,還正作著惡夢,雙手緊緊揪著被子,眉宇之間儘是痛楚。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生氣,都是我的錯……」
她怎麼了?他訝然,緊盯著她。
她在向誰道歉?跟誰認錯?為何聲嗓會那麼滿蘊沉痛的憂傷?
「對不起,都是我……害死了寶寶,是我不好,我不對……」
寶寶!
辛至煥神智一凜,心韻霎時如擂鼓,撞擊著胸口。
這麼說來,難道她在夢裡,是向他道歉?
「至煥,至煥,你……別怪我,別生氣好嗎?」
她喚著他的名,是他的名!她的確是在夢裡對他說抱歉,是他現身於她的惡夢裡,是他令她如此苦痛——
辛至煥惘然,僵著身,涼著心,緩緩地走向齊菲菲,走向這個即便在睡夢裡,依然有能耐緊揪他的心的女人。
「菲菲、菲菲。」他低喚著她,卻不知說什麼好,他能說什麼?六年來,他一直在等她的解釋,等她道歉,她卻是在最昏沉難受的時候,給了他。
能責備她嗎?能逼問她嗎?
他只覺得捨不得,捨不得她於病痛之際,依然掛念著六年前與他決議分離的那一夜。
「傻女孩。」他不禁蹲下身,伸手輕撫她不平靜的睡顏。「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真搞不懂。」
如果要道歉,為何六年前不說?為何要等到在夢裡才說?
「我這麼壞嗎?對你很凶嗎?為什麼你不親口跟我說對不起?我一定會原諒認錯的,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你肯說句抱歉,我都原諒你,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