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米貓
她忽然開口道:「我有一個姊姊,個性很單純,就算發生天大的事,遭遇到多大的痛苦,都有辦法很快拋諸腦後,活得開朗又快樂。小時候她曾經教我一個方法,當我遇到痛苦得無法承受的事情時,她教我只要把那件事徹底忘記就好,假裝沒有發生過,那樣自然就不會有任何痛苦了……我剛剛作了夢,夢到你,也終於回想起來為什麼我會忘記你的原因。重逢那時我之所以沒有認出你,不是因為我不記得你,而是因為我以前曾經刻意要我自己忘記你。」
聞言,他有些訝然的看向她。
「我的雙親都屬於自我又任性的人,對他們而言,男女關係是合則聚,不合則散,所以離婚沒什麼大不了,沒有感情了自然就分開。然而我卻始終無法認同他們的觀點,所以我父母離婚的時候,比起痛苦,我其實是憤怒更多;而且我母親仍舊會與我聯繫,並沒有真正從我生命中離去;但你那時卻是猝然離開,以為明天還會見面,然而你卻平空從我生命中消失。那時年紀太小,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那樣的痛苦,於是便按照我姊姊的方法,不斷暗示自己將你忘記,最後就真的把你埋藏在我記憶最深處了。」
與他相處的時光,就彷彿是現在的往後延伸,雖然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卻可以明白彼此心中的感受,並且自然而然的就願意向對方坦承自己的想法。當時他們分享了彼此的夢想,小時候還不明白那樣就是所謂的心靈相通,但跟他相處的感覺太安穩美好,所以當他突然消失時,對她而言打擊非常大,她幼小的心靈是第一次遭受那樣分離的痛楚,加上受到姊姊影響,她便選擇將他遺忘了。
而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兩人相逢之時,她對他的感覺會那般強烈且洶湧的原因——即使刻意埋藏,卻是怎樣都無法抗拒自己內心真實的感情。
他心疼的輕撫她頰,滿心憐惜。「抱歉。」
她輕搖頭,深深凝視他的眼眸,「我一直懷疑,我怎麼可能忘記你這雙眼睛?我怎麼可能忘記我與你度過的每一天?即使短暫,但我怎麼可能忘記我們之間所說過的話?畢竟你可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與我談論過夢想的人。」
小時候,她與他相遇之初,是在某一天放學後的黃昏操場上,她正準備回家,忽然發現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操場邊,那挺直的脊樑與年齡不符的堅毅神情教她多看了他一眼;然後發現他手裡竟拿著一台專業型相機正在攝影,以小學生來說這實在不太尋常,因而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也之所以他們才會開始有了交集,並且共同度過往後每一天的放學時間,直到他又突然轉學離開為止。
「我永遠記得當時你向我走來的畫面。」彷彿心有靈犀,明白她正在想些什麼,他也回憶道:「即使才十歲出頭,但你的神情卻比誰都還要堅定自信,當時夕陽光芒照在你身上,你全身都在閃閃發光,教我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他的雙親皆是攝影工作者,卻在他小學時發生車禍意外雙雙身亡,而他們留給他的唯一一樣遺物,就是一台相機;因為他並沒有任何家族可依靠,失去雙親之後便成為孤兒,輾轉在幾個育幼院中長大,當時倉卒轉學也是因為更換育幼院的緣故。
他深情凝望著她。「你是我夢想的起點,也是告訴我要勇敢去追求夢想的人。」
初遇她時,他還停留在失去雙親的傷痛當中,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勇敢活下去,還沒有產生所謂的夢想;可是在與她相處的時光中,他看見一個不過才十歲出頭的小女孩竟然已經深切明白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標,那堅定不移的態度教他既驚訝又佩服。之後他便立定志向,並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夢想走去,甚至因為受到她的激勵,他很快便將喪親的傷痛轉化成追求夢想的動力,因為他想完成的夢想也正是雙親的夢想,而這一切的起點都是因為她。
她訝異的看著他,以為只有自己受到他牽動,沒想到原來他也同樣受到了她的影響;她明白他對她的情意,卻萬萬沒想到這份感情的開端竟與自己相同。
「你……」
「你才是那個第一眼就抓住我目光的人。」他真摯告白。「即使經過十幾年歲月,當我再見到你時,你依舊如此閃閃發光,依舊教我無法移開目光。後來我才明白,這份感情其實就是愛情。」
她詫然望進他眼底,看見一片清坦澄透的愛戀,原來他一開始就對她有了感情,難怪謝予寧會說她特別了。
「我們……還真是……」她眼眸滿合複雜又無奈的情緒,欲言又止。
而他替她說了:「我們似乎總是在錯過。我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遲。」
她無言輕歎,但仍是堅定道:「即使如此,我仍是寧願與你再度相遇;而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忘記你,即使再痛,我也甘之如飴。」
他凝望著她,將她擁入懷中,只是深深歎息。
不忍,不捨,卻也不能說些一什麼,更不能採取任何行動;去傷害無辜的人來成就他們兩人之間的愛情,他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她明白他內心同等的煎熬,緊緊回擁他,在他懷中微啞著聲音,低道:「更何況,你不該為任何人停留的,你應該去追逐你的夢想,我也會好好的達到我的夢想,我們……都要好好完成我們各自的夢想。」
小時候,因為知道了他的遭遇,所以她對他說出了自己的夢想,並鼓勵他追求自己的夢想;現在,她當然不可能因為自己對他的愛慕而叫他為她停留。只是,經過這幾天在部落裡的生活,她知道如果自己沒有背負任何責任,她一定會跟著他到天涯海角。
這一切只能說是造化弄人,而他們就在這樣不斷的錯過之中不得不放開彼此的手;越是明白彼此之間的感情聯繫,就越是難以割捨,然而再如何不捨,還是得捨。
聽著她飽含苦澀的話語,他依舊沉默,知道這樣的想法的確可以讓彼此相信對方會過得好;然而自從重逢之俊,他就越來越深刻明瞭到一件事——他確實有自己的夢想,然而如果沒有了她,那他的夢想將會變得越來越空虛,就像是把心留在她身邊,而只有身體去執行夢想。
在過去,她是他夢想的起點;而現在,她卻是他想要停泊的港灣。
這句話,他嚥回喉嚨,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聲道:「明天是祭典最後一天,我之後還會在這裡多待幾天,後天小寧離開時你就跟她一起回去吧。」
她是明白他心思的,知道他不想眼睜睜看著她離去,讓小寧帶她走,至少不必直接面對兩人分離的痛苦,所以她也只是靜靜輕應了聲嗯。
但環擁住他身軀的雙手,則更加牢牢緊緊的擁緊他……
***
祭典最後一天晚上,部落裡的廣場上還在熱熱鬧鬧的舉行著慶典,大家開心的喝酒唱歌眺舞,熱絡喧鬧氣氛一直延續到深夜。
祭典拍攝工作也到了最後階段,展拓揚忽然注意到歐陽橙似乎已不在廣場上,不久前還看見她跟著大家一起跳舞,他才轉身忙了一會,她人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手上已經沒有必要做的工作,他便沿著廣場慢慢繞著找尋她的身影,忽然聽見兩個少女在談笑——
「啊,今天是月圓哪。」
「是啊,不過今天是祭典,應該沒有人會去的。」
「那就等下次月圓再找我男朋友一起去,嘻。」
展拓揚聽見她們的對話,想到了什麼,便一筆不遲疑的離開部落,往山林間走去。
離開部落之後,已經沒有任何人工光源,但一輪明月懸在天上,皎潔而明亮,將一切照得明朗而清透;月光篩落林間,葉影隨風搖動,他腳步穩健的沿著林間小路來到一座湖邊,是部落裡非常幽靜美麗的一座小湖,月光映在湖面瑩瑩蕩漾,意境美麗而夢幻。
沿著湖邊的小路,他很快便找到歐陽橙的身影,正面對著湖面娉婷而立。
他心一動,緩步走去;她沒有回頭,但他知道她已經感覺到他來了。
「夜涼。」他脫去外套輕輕披在她肩上,柔聲道。
「真是糟糕。」她語帶輕笑,笑裡卻透出微微的苦澀。「無論我到哪裡你都能夠找得到我。」
他從她身後輕輕環攬住她,讓她背靠在他胸前,一同看著月光灑落湖面,低聲道:「因為我們的傳喚鈐是相通的。」
她舒服的輕歎一聲,將身軀的重量放鬆的倚靠到他身上,忽然道:「我剛剛被酋長灌酒了。」
「嗯,我看見了。」
「但你沒有來替我擋酒。」
「嗯。」
「為什麼不來?」她竟像小女孩般撒起了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