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簡單艾
「啊?我?」鵲兒如夢初醒。
「由第三者來做評斷才公允,不是嗎?」她心平氣和地開口,定偷偷將原本白皙無暇此刻卻通體泛黑的手藏進袖子裡。
「可……可是……」
「鬼族之人從不說謊,妳說的話,他會信的。」巫緋語找了能增進鵲兒信心的話安撫著。
「可公子還昏迷不醒呢。」鵲兒設法推拒。「我是不是可以……」
「一刻鐘後他便會清醒,妳在這兒稍候片刻。」她適時地打斷了鵲兒。
「啊。」鵲兒又哀叫了聲,無力地垂下雙肩。「咦……族長?您先別走呀,妳走了,我怎麼辦啊?我……我……族長……」
放眼望去,哪還見得著巫緋語的身影?
方步出房門,攸皇便讓眼前景象奪去所有目光。而那,不過是一般鄉村百姓每日所過的平凡生活。
於田里工作的壯年、看顧羊群的孩童、制做乾糧準備儲冬的婦人,和在休耕的稻田里砌土窯烤地瓜的老人與稚童……
如此場景,隨處可見,然於每個人臉上所顯露的真誠與滿足的笑容,卻如針一般扎入他的心。
身一震,攸皇伸手按壓住胸口,黯黑的眸中閃過怔忡。
原來,他的心還會感受到疼痛?
看來,他仍是高估了自己,誤以為自己沉寂多年的心早已是刀槍不入的銅牆鐵壁。
呵。
淡淡地,他笑了,笑得苦澀且會晦暗。
遠遠,一小小身影雙手將某樣東西緊緊護在懷裡朝他不穩地跑來。
小身影跑得慢,凹凸不平的路面總是阻礙著她,但她總是努力地抬高腳,堅持地跨出一步又一步。
終於,只差幾步她便可至他身前,她開心地笑了嘴,不料下一步卻整個人撲跌在地,手裡的東西滾啊滾的,反而先她一步來到他腳旁。
突來的意外,讓遠處注視著小女娃的老婆婆們不自覺地歎呼一聲。
眸一垂,映入攸皇眼簾的是一顆冒著煙也沾滿泥的地瓜。
「啊。」趴跌在地的女娃還不及爬起,水汪汪的眼便急著找尋地瓜下落。
一見著地瓜的慘狀,不知是因為跌疼了還是因為不甘心,她緊抿的唇扭曲了,懸在眼眶的淚終於落下。
「族長姐姐說不能浪費食物的。」她抹著淚,說得抽抽噎噎。
眼前一切,遠在他的預料之外。對此,他竟感到有些困窘,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
蹲下身子,他讓自己與小女娃拉得近一些。「這是給我的?」
他詢問的聲音雖然平靜,卻難得的不帶一絲冷意。看來小女娃的行徑讓他的心暖化不少。
「楓姥姥說,客人要先吃,福兒才可以吃。」小女娃看著拿在攸皇手中的地瓜。「可是它沾了沙,不能吃了。」小女娃的小嘴扁了扁。「福兒浪費食物,會挨族長姐姐打屁股了。」
第3章(2)
族長姐姐是指巫緋語吧。攸皇輕抿的唇悄然一勾。
「族長姐姐在哪兒?我來同她說這不是福兒的錯。」現下的他可是在利用小女娃的純真?
「族長姐姐在睡覺。」
在大伙忙著幹活時睡覺?攸皇不免懷疑。「妳的族長姐姐真會偷懶。」他用話套著。
「族長姐姐不偷懶的!」福兒臉上有些不悅,誰也不能說她族長姐姐的壞話。「楓姥姥說族長姐姐身子痛痛,需要休息。」
身子痛?攸皇垂眸細思。換句話說,受傷了?
「族長姐姐在哪睡覺?」
「那裡?」她伸出小手指著山壁上那毫不起眼的閣樓。「楓姥姥說不能吵醒族長姐姐。」她皺著眉頭說著,心裡想著何時才能聽族長姐姐同她說故事呢?
「是嗎?」仰首一望,他幽靜的黑眸閃動。若非有人指點,確實不容易找著她的所在。
「客人大哥哥。」福兒怯怯地喚了聲,如此撐呼乃她自創。「福兒去換一顆地瓜,去去就回。」
「不需如此。」攸皇回得直接。
只見他自懷裡取出一條白淨帕子放在地瓜上,修長手指輕輕轉了轉,拿開帕子時,沾沙的外皮已全數剝去,只餘下黃澄澄的地瓜。
「哇!」福兒眼睛一亮,歡心地拍起手。「好棒哦,客人大哥哥好厲害!」她的小手握上他的手,催促著:「客人大哥哥快吃吧!」如此一來,待會兒她也可以開動了。
望著她熱切的眼,攸皇竟如她所願地張嘴咬了一口。
溫熱依舊的地瓜一入口,不但暖了他的嘴,還讓餘溫不斷散至胸口心窩處。
他,竟讓一名小女娃觸動了心?
凡鬼族人皆有此魔力?抑或是凡與「她」有牽扯之人皆能輕易觸動他?
「楓姥姥!客人大哥哥已經吃了,福兒也要吃!」一見攸皇動口,福兒拔腿便往楓姥姥所在之處奔去,充滿歡喜的呼喊傳遍整個稻田。
剎那間,也傳進了攸皇心裡。
「呃……公子?」
一開房門,喜兒便讓佇立於門口那只能瞧見半張臉的俊逸男子嚇了一跳。
「我想見族長。」攸皇的嗓音低低沉沉,說出口的請求不似請求,倒有點命令意味。
他靜立不動,既不前進也不打算後退,只是巧妙地擋住了喜兒。
手裡端著沒被動過的早膳,喜兒臉上抹過了然神情。他,便是鵲兒口裡成天說的公子,族長彆扭地不願承認相識的男子吧。
這下可好了,人都已經找到房門口來了,她能怎麼辦?
「族長不能見公子。」
「還未清醒?」攸皇冷沉的眸冷冷盯著喜兒,似確認、似懷疑。
「是。」喜兒的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下,那眼神……冷漠得令人難以親近。
「我等她。」
他讓了路,身形微晃,眨眼間已坐上樓台欄杆。輕倚著廊柱的身軀似一朵凝聚於此的黑雲,飄飄然地,似隨時會飄走,也似隨時會下起一場大雷雨,令人捉摸不定。
等?喜兒皺起了眉。那便是不走了,那怎麼成?
……
「在我清醒前,早早將他趕出族裡。」昏睡前,族長是這麼交代的。
「那位公子是族長救回的,若要將他趕走,族長又何必出手相救?」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妳不知曉?」巫緋語斜睨了喜兒一眼。
「知曉。」喜兒點了下頭。「但族長也說過了:『我巫緋語只會使毒下蠱,從不救人』。」
「我這麼說過?」巫緋語揚高語調耍賴著。「那妳肯定聽錯了。」
「族長——」
「總之,我醒來後,別讓我見著他。明白嗎?」巫緋語插口打斷喜兒
……
聽,她絕對是聽明白了,可該怎麼做才好?
「公子。」她待他回眸之際方繼續道:「族長說,公子若醒來,身子便已無礙,小的會派人護送公子離開。」她說得可夠委婉?
「急著趕我走?」他平緩的語調無高低起伏,莫測難猜。
「不不。」喜兒解釋著:「咱們鬼族從不接待外人,這回公子是例外。」這倒是事實。
是嗎?攸皇扯了下唇。他倒想瞧瞧鬼族對他到底有多「例外」。
「我不會走。」他這話絕非挑釁。「除非巫緋語親口趕我走。」
他是堅持非得見族長一面不可就是了?喜兒的眉皺得都快連成一直線了。
看吧,她就說她做不來這種事嘛,現下好了。
說,她說不過人家;動手,依他方才展現的身手,她恐怕連他的衣角也摸不到邊……唉,她認輸了。
「公子在此稍候,喜兒馬上回來。」她還是先將這原封不動的早膳送回灶房,再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辦吧。
「水……給我水……」
喜兒前腳方離開,房內便傳來巫緋語的呼喚。
那聲音斷斷續續、似有若無,微弱得幾乎無法讓人聽見。
眸稍抬,他沒讓心中的猶豫耽擱,身一動,人已下欄杆推門而入。
倒茶、欺近、掀簾、扶背、喂飲,他的動作流暢,舉止優雅,彷彿早已習慣此事,熟稔異常。
「嗯……咳咳……」口乾舌燥的巫緋語喝得急了,一口氣順不上來地咳著。
拿開水,他替她拍了拍背,如湖水般清透的眸在她未蒙面的白皙臉龐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蠱後巫緋語。
這名,多年前他已聽聞,多年後她的聲名更熾了。
神出鬼沒、性情古怪、相貌成謎的她,一度於江湖中引起騷動。他私以為,既是一族之長,又已成名多年,此人年紀必不小,豈知,他根本是錯得徹底。
他,早該想到的……
……
「當家的,今日我方得知一則驚人消息,您可願聽它一聽?」一年前,君韶安神秘兮兮地挨近他,說得小聲。
他未答,也未予理會。因為就算他說不願意,君韶安也會照說不誤。
「聽說蠱後巫緋語是封御上的師妹呢。」他用著驚訝的語氣開口。
看吧。攸皇不動聲色地將書冊翻頁。他一直不解像君韶安這種急性子,何以偏偏能將他的商行打理的有聲有色?
「封御上是誰,您知曉吧?就是人人所稱頌的那位神醫。」君韶安自說自話。「真不可思議,明明同門,一位是神醫,一位是蠱後;一位救人,一位害人。難不成是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