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伊東葵
言震鼎靠著落地窗,不知不覺竟已習慣何小葵碎碎念的毛病,他不耐的等她囉唆完,才用濃厚的鼻音說:「天氣好是你家的事,你以為台南就代表全世界?不知道台北一下晴、一下雨的嗎?」
「咦?是這樣嗎?」
「為了要上你們的課,我連續七八個星期南北往返,溫差這麼大,要不感冒也難……咳咳!什麼叫『我為什麼還會感冒』?真是沒常識。」
「好吧,你在感冒中,亂發脾氣我不怪你,但要去看醫生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寬宏大量嗎?還真是謝謝你了,咳咳……」他難受的清了清喉嚨。
「不用客氣了啦,我們是自己人呀!」
她還真以為他在感謝她?我的媽……言震鼎好想翻個白眼,要命的是他現在渾身都因感冒而酸痛,就連眼窩也是。他稍微緩和了下呼吸,不懂為什麼每次跟她講話,自己就會不由自主的生氣?
呼,他必須冷靜,剛才不是已經快練就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的功力了嗎?他要繼續保持下去。
「再見。」交代完正事後,他刻不容緩的想掛電話。
「欸欸,等一下!你真的要去看醫生喔。」她仍是不放心的囑咐。
言震鼎不理會她,逕自結束通話,隨手將手機丟在沙發上,然後伸了個懶腰。
自他這幾天感冒以來,每天和這麼多人來來往往,有的廠商和他合作數年,有的股東與他喝酒喝了幾年,有的業主更常常請他吃飯、送他到國外旅遊……但,卻沒有一個人問他為什麼會感冒?沒人關心他看醫生了沒?
從前,他是不在乎這些的,因為人情是他最討厭的羈絆,從不管別人有沒有注意到他,反正他所受到的矚目已經太多了。只是……在台南領教到何小葵囉唆不完的關切後,怎麼好像一回到台北他就不習慣了?
儘管她在他耳朵旁邊碎碎念的都是些不重要的話,但他知道她的出發點都是因為關心他、在乎他,把他當成重要的人才會這樣叨念……
可怎麼會呢?明明在台南時嫌她煩,回台北了卻又莫名想著她,他是怎麼了?
他慢慢展開自己的右手,看著掌心,想起她曾烙下她的唇印說這是她的初吻,那柔軟溫熱的觸感彷彿真的遺留在他掌心。
他怔怔瞧著,緩緩低頭吻上自己的掌心,像是要感應她的存在,也像是渴望跟她親吻。
「難道……我真的喜歡上她了?」意識到自己竟情不自禁想吻她,他對自己方纔的舉動感到訝異。
不是因為剛分手,也不是因為突來的孤單,早在正式向白熙嫣提出分手之前,愛情已經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很久。即使他真心且寬容的對待白熙嫣,對她卻沒有了愛戀的感覺。也由於一直以為自己不需要情感,所以他也就這麼擱著,反而覺得這種獨立的關係是最適合他的。
但是,何小葵卻喚起了他冰冷的心,喚醒他也想轟轟烈烈去愛一個人的本性,激起他同樣想要被一個女人專心愛著的渴望。
而在台南那一端的何小葵,掛斷電話拿著手機憂心的說:「學長感冒了……」
她呆呆的想著,一個人在台北的他,不知會不會被那些沉重的工作給累垮?他每天都這麼忙、想做的事那麼多,知不知道要停下來休息?現在的他一定很累、很難受吧……該怎麼辦呢?
「放心啦,他這麼大一個人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大貓樂觀的說。
但她還是沒辦法放心,跟著言震鼎做了快三個月的TA,現在才發覺自己早當他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做盡了一切努力,只為得到他每週一次的認可,如今她怎能知道他生病卻什麼也不做呢?
對這難以釋懷的牽掛,她也感到很陌生,一向不知憂愁的她,根本沒想過有人會讓她如此掛念。
她好想立刻出現在他身邊,帶藥給他吃、替他分憂解勞……
***
跟日商代表金田先生帶來的會社幹部開完會,言震鼎已四肢乏力,頭昏腦脹,完全不知自己是怎麼撐過來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沒想到一病就這麼嚴重,好像要把這幾年來沒有感染到的風寒一次加在身上,他的頭好重,還有點耳鳴,喉嚨不但乾澀而且痛得像是脫了一層皮,身體肌肉更是酸痛得一點力也使不上。
「言先生,今天五點半之後就沒事了,要不要去鴻寶工地那裡看一下?」蘇秘書敲門進入辦公室,仔細的安排行程問。
「我跟泰祥建設的白董約了晚餐。」他說。
他之所以答應邀約,是想親口跟白董說自己已和熙嫣分手的事,既然熙嫣不願接受事實,也不想向任何人承認,他只好親自找上白董坦誠,只是仍會替熙嫣隱瞞出軌的事。
「真好!泰祥建設的白董又約您了!」蘇秘書激動的恭喜他。
言震鼎發現她的反應很奇特,「你怎麼比我還開心?」
「沒、沒有啊……希望您可以跟白董事長用餐愉快。」蘇秘書趕緊回復專業的態度。這還用說嗎?她心裡當然是打著如果老闆可以入主泰祥建設董座,那麼自己也一定會受到提拔的主意。
不知道蘇秘書想法的言震鼎,收拾好東西之後便去等電梯,但很不幸的,他遇到了自己最討厭的人——紀超凡。
沒錯,現在業界最喜歡拿兩個人來比較,一個是因商業主流導向得宜,而年年收入上億的言震鼎建築師,另一個則是因喜歡接公共工程及藝術設計而獲得清流名聲的紀超凡,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們的事務所就正巧開在對門。
「感冒了?」紀超凡一見他,便給了他一臉燦爛笑容。
「你是不是有派間諜埋伏在我這裡?」言震鼎有些不悅,怎麼姓紀的永遠知道他的事?
「剛才聽你跟你秘書在門口說了一下話,感覺鼻音很重。」
「那若我跟她在廁所裡亂搞,想必你也聽得很清楚了?」
「呵,你才沒有。」紀超凡表現出一副對他很瞭解的樣子。
「你才少在那邊跟我裝熟。」言震鼎冷覷他一眼,沒好氣的走進電梯。
「病得那麼重,要去看醫生喔。」紀超凡說。
「你別跟娘們一樣囉唆,短短六分鐘我已經聽了四次一樣的話。再說,你其實很希望我可以病得重一點吧?」
「喔?真沒想到白熙嫣小姐這麼關心你。能夠受到女朋友的叮嚀呵護,你一定希望這場感冒永遠不要好吧?」
言震鼎瞪著紀超凡,直到電梯門闔上,他都沒有再出聲。
這傢伙竟以為一直在他身邊囉唆、叫他去看醫生的女人是熙嫣?可事實上,不斷重複同樣這句話的,卻是他一想到就心煩的何小葵。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管是跟熙嫣分手前或分手後,何小葵為他做的一直都比熙嫣這個女友還多?而在他病得如此嚴重的情況下,唯一令他感到溫暖的,也是何小葵的關心?
「好想見到她……」下一秒,他對自己這麼想感到訝然。
為何她的笑臉、她晶亮有神的眼睛,在他腦中總揮之不去呢?為什麼就算他人在台北,似乎也時時刻刻都感覺得到她在叫他?
他真的喜歡上她了嗎?
不久後,自泰來的秘書致電傳達今晚董事長有事不克前來的歉意,言震鼎才忽然意識到之前白熙嫣擔心的問他感冒是否很嚴重,還能不能跟她爸爸吃飯,並不是關心他會不會來,而是希望他不要來……
果然,白熙嫣稍後便撥了通電話給他,這麼說——
「震鼎,再給我們彼此一段時間,好嗎?」
「我們彼此無心,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老實這麼回答。
看來,這次一定是熙嫣找了個借口拖住她父親,請父親不要赴約,因為她大概不希望他親口跟她父親說出他倆分手的事實,也想逼他在生日會現身,秉持著拖延時機的心態看能不能挽回他。
對她這份心思,他無奈地歎了一口長氣。
第4章()
一下高鐵台南站,言震鼎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因為他的喉嚨完全發不出聲音。
而當他搭計程車來到瑞都大飯店櫃檯CheCkin時,更青天霹靂的被告知自己完全沒有預約房間的紀錄,這時他才想起因為連日來的繁忙及重病,讓他只顧著硬要拖這條命來上今天的課,卻忘了交代蘇秘書幫他訂房間。
這下怎麼辦?
在這令人極度沮喪的時刻,他腦中想起的竟是何小葵那張笑臉。
不!怎能想起那個只會為他帶來混亂的丫頭啊?
可是,他在台南唯一比較熟的人就是她了啊……
不行,他有預感,要是自己向她主動求援一次,她就會把對他的滿腔熱情傾巢而出,從此他將有接不完的電話。
「學長,還好你在這裡,我正想說要是你換了飯店我就找不到你了……」何小葵背著一個大包包,一發現言震鼎,就朝他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