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黑潔明
黑妖赤紅著眼,不知哪來神力,般奮而弓起身,拖著背上猛虎,以背部往鳳凰樓撞去。
轟然一聲,妖與虎撞上了樓,但一道藍光乍現,將襲擊的虎與妖盡皆彈開,鳳凰樓絲毫未曾動搖。
可是,銀光仍能感覺到那巨大的波動,也能看見黑妖背上那宛如鐵針的硬毛,因那撞擊,刺得更深,穿出了虎的顎骨,非但如此,其他硬毛,更因為那一撞,全紮在了它的腰腹之上,戳出了成千上百的血洞。
她能看見,它因疼痛,瞳孔收縮著,也能聽見,它悶在喉中的痛叫。
然後妖與虎,轟地被鳳凰樓法陣的藍光彈了出去,落在地上,終於因此而分開。
第4章(2)
「阿靜——」
她嚇得花容失色,因為太過擔心,整個身子更是直往前傾,差點掉了下去,但身後男人,再次的拉住了她,將她拉回樓閣中。
有那麼一瞬間,像是聽見了她的聲音,猛虎朝這兒看來,然後像是要證明自己沒事,它迅速站了起來,甩了甩頭,霍地又朝那黑妖撲去。
黑妖回身,忽地張嘴朝那猛虎噴出了一股黑煙瘴氣,猛虎已在半空中,眼看就要觸及黑煙,它收勢不及,長尾一甩,直接扭腰屈身,如貓一般旋了半圈,落在一旁地上。
那黑煙所觸及之草木,盡皆腐蝕枯萎,眨眼便化為灰。
發現這招有用,烏鬣嘿嘿冷笑,鼻翼歙張,咧嘴露牙,赤紅的眼,露出卑劣狡獪的光芒。
猛虎小心翼翼的注意著,眈眈的瞪視著它。
黑妖霍地再張嘴,吐出了黑氣,這一回氣如箭矢,更快,更集中。
猛虎後腿一瞪,往旁退閃,但黑妖接二連三,連連張嘴,吐出的黑氣,一次比一次狠絕、精準。
銀光摀住了嘴,幾乎不敢再看下去,可她也不敢閉眼,怕一眨眼,就會失去他。
黑氣幾次和猛虎擦身而過,蝕去了它幾撮毛,可就沒真正傷著它。
她看得心驚膽戰,卻也發現眼前戰況,看似驚險,可阿靜東閃西躲,卻逐漸更加逼近那頭妖。
那頭黑妖也發現了,它吐出的黑氣更快,但那沒辦法阻止虎的靠近,下一瞬,它發了狠,忽地朝前衝了上去,張嘴便朝那頭虎的頸項上咬去。
沒料到它會這麼做,銀光抽了口氣,心跳猛地一停。
可那猛虎卻早已料到,似早就在等,它閃過最後飛射而來,如箭般的黑氣,跟著霍然立起了上半身,虎爪狠狠一揮,一掌就打在黑妖的臉上,瞬間將那黑妖重重打倒在地。
黑妖痛叫出聲,見虎又攻來,不禁奮力屈身以後腿狠踹猛虎腰腹,試圖以掌爪挖出其腹肉,眼看它腿爪就要踢中猛虎之腹,哪知眨眼間,那虎已低身閃開,黑妖挺腰翻身張嘴,又想吐出瘴氣,猛虎忽而化身為人,身形矮上一截,但他的掌足卻由獸掌化為人手,一把硬生生抓住了它的長嘴。
腐蝕黑氣吐之不出,反而逆流倒回,它抬掌還想反抗,可那獸人大手奮力一扭,將它轉了半圈砰然砸在地上,跟著在眨眼間,將另一手化為獸爪,猛然戳進了它的胸口。
不——
劇痛傳來,它瞪大了赤紅的眼,想要吶喊、求饒,可一切已是不及。
那獸人,滿臉是血,冷冷的看著它,硬生生捏爆了它的心臟。
它痛嚎出聲,驀然癱倒在地。
他喘著氣,看著那黑妖眼中的紅光,慢慢消逝黯淡下來,終至死寂,它喘了一口氣,又一口氣,這才終於停止了呼吸。
他贏了。
直起身子,他抽出了沾滿黑血的手。
「阿靜——」
銀光的叫喚,從身後傳來,他轉過身,看見她朝他飛奔,可是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他死命支撐著,卻感覺到暈眩。
他想迎向她,卻跪倒在地,彎身吐了一地。
他的嘔吐物,是黑色的。
該死!
胸腹及嘴臉中的血洞,不像之前很快就癒合,那陣陣的麻木與刺痛,讓他知曉,那黑妖身上的針毛與嘴牙,都是有毒的。
「阿靜!」
眨眼間,銀光已快衝到眼前。
怕牽連她,他奮力抬首,吼道。
「別過來!」
銀光嚇了一跳,淚懸在睫,可她停住了,他從沒對她那麼凶過。
見她停住,他鬆了口氣,虛弱的張嘴告訴她。
「有毒……」
刺痛轉回火焚的疼,吐出這兩個字,他再撐不住,就要倒下,但下一瞬,她卻接住了他。
他不敢相信,她怎能如此愚蠢,可她明明聽清了,卻還是靠近了他,不顧他身上的骯髒與污穢,伸出雙手接住了他,擁抱著他,和他一起跪在地上,沒讓他狼狽倒地。
「沒事的,別擔心。」她淚流滿面,硬扯出微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別怕、別怕——」
這個笨蛋……傻瓜……就和她說有毒了……
他的視線朦朧,看不清她,只聽見她的聲音哭著反覆。
「阿靜,別怕,你別怕……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他好想抱住她,再一次擁抱她,卻沒力氣抬手。
他實在太蠢了,太蠢了,明明曾有許多機會和她朝夕相處,卻因為太過頑固,而浪費了這麼多年,一天也好,多一天,也是好的啊……
劇痛如火焚襲身,他的意識開始退散。
該死,他好想和她在一起,好想一直陪著她、寵著她,和她攜手白頭。
他想看她穿上那襲大紅嫁裳啊,為了他穿。
她穿起那衣,一定是美的,他知道。
他好想看,好想看哪……
為他呀……
「阿靜——」
她的哭喊響徹雲雷,揪住了心,讓熱淚逸出眼眶。
可他再無力支撐,霍地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
他渾游在黑暗的海中。
天上沒有星月,海上沒有漁火點點。
不,是他的眼睜不開。
一切都好靜,好靜,靜如死寂。
他死了嗎?
銀光呢?還活著嗎?還在哭嗎?
他奮力想睜開眼,想尋找她,卻無法動彈,身旁的水似泥沼,緊緊的裹著他,無論他如何施力,都掙不開來。
他好累,倦得極想睡,可她哭泣的模樣,嘔心的泣喊,卻深植入心,不肯消散。恍惚中,好似仍能看見她淚濕的臉,聽見她哭泣的聲。
明明是無聲的,他卻莫名感覺得到,那椎心的呼喚。
別哭了,別哭了呀……
他得去找她,得找到她。
他咬著牙,試了又試,試了再試,終於弓起了背,翻了個身。
忽地,毫無徵兆的,他身邊來了兩個男人,立於水面上,他看不見,卻感覺得到。
就是他嗎?
是,就是他,冷知靜,我查過了。
好厲害,竟然能在忘川裡翻身,看來又是一個冥頑不靈的傢伙——咦?姓冷,不是姓風嗎?
好像鳳凰樓主曾改過姓,他也跟著改了,是他兒子沒錯。
算了,確定是同一個就好。
他想發出聲音,卻無法張嘴,他想張開眼,卻無法睜眼看清那兩人,但他清楚聽得到他們的聲音。
知道巫女泠的下落了嗎?
不知。打她知道咱們有鏡能追蹤她之後,她就用魔人書裡的咒術,掩去了她的行跡,那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
可惡。那鳳凰樓主沒查出她的下落嗎?
沒有。
那我們還放了他?
沒辦法,他命不該絕啊,不然也不會在忘川這兒,早被拘到前頭去審了,況且生死書上都寫了,他還有好些年的壽命,不還他,咱們還能如何?一會兒那鳳凰樓主鬧到爹那兒,我們才頭大。
呿,生死書上寫的事,他怎知道?
……他和二哥做了交易。
狗屎,那傢伙生意做得也太大了,還能下地府討價還價?
唉,誰教咱們有求於他,再說,他拿了烏鬣的魂來換,至少咱們有魂可以審,說不得能查出那巫女泠跑去哪了。
嘖,也是。罷了罷了,放他走吧。
那話聲一落,他忽然感覺整個人脫離了水面,跟著眉心一涼,下一瞬所有曾經消失的苦痛,全都蜂擁而來,他仰天嚎叫出聲。
很痛,是吧?我猜也是,你忍一忍啊,撐得過去,命就是你的,要是怕痛撐不過去,那就只能留在這兒當苦差,到壽盡之後,才能再去投胎了。
老七,少廢話了,送他去吧。
是是是,冷——不對,風知靜,沒啥事就別回來啦,咱們這兒忙得很,很缺工的,下回可就沒那麼便宜啦。
男人連聲稱是,卻還是笑著說了一串,跟著只聽他輕喝一聲。
去吧。
他感覺自己浮上了天,跟著白光乍現,包住了他,霎時間,疼痛更加劇烈,他痛得弓身張嘴嘶嚎,幾乎以為胸口就要爆裂。
然後,他真的聽見了自己可怕的嚎叫,還聽見了銀光的哭喊。
「阿靜、阿靜——爹,他怎麼了?怎麼會這樣?明明方纔還好好的啊!」
他張開了眼,看見自己躺在床上,看見了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昂首哭著追問身旁的男人,小小的手,還緊緊的握著他的,不肯放。
「方纔不好,他只剩一口氣了。」那男人氣定神閒,瞅著心急的丫頭,指著他道:「現在,才是好的,瞧他中氣多足,這聲吼,怕是全城都聽見了。看,不都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