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黑潔明
「我們可以。」楚騰重複,一臉似笑非笑的瞧著阿萬,他雙手依舊交抱在胸前,神色輕鬆的道:「當然,如果你需要一點幫忙,我非常樂意進行協助。」
這男人的協助,想當然耳不是什麼好事,八成是敲昏他、綁架他、賣掉他,或乾脆直接宰了他,丟到海裡餵魚之類的。
俗話說的好,識時務者為俊傑!
所以,雖然老爺也很可怕,但為保小命,他還是眼也不眨,立刻轉頭看著少爺改口,道:「當然,我們可以,少爺你想怎麼做都行,怎樣都沒問題。」
看著前方這兩個男人,他眼角微微一緊。
怎麼樣,他也沒想到,還會有選擇的機會,可楚騰和阿萬卻把選擇權給了他。
讓她單獨回去?或帶著她一起遠走高飛?
他是個怪物,一輩子都會是,他清楚若為了她好,讓她回去才是上策,他們會照顧她,應天會照顧她,老爺會照顧她,小樓夫人會照顧她,鳳凰樓裡的每一個人,都會將她捧在手心。
可若跟著他,她時時都會有危險,像他這樣的人,不見容於世人,她被他牽連幾乎是可以預期的事。
他不想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可他更不想她受傷,他不想看見她再因他而傷。
他清楚記得,她身上每一道因他而傷的傷,她臉上的刮痕,手上的燙傷,胸上裂開的肋骨,還有她那為他而狼狽憔悴的模樣——
原本篤定想帶她遠走的心,剎那間,開始動搖。
帶她走?他怎麼能夠?如何可以狠下心腸?
第2章()
梧桐的葉,悄悄落了一片。
她醒過來,看見那片在稀微晨光中飄落的綠葉。
不是才是盛夏,怎麼葉就落了?
她來到這兒是過了多久?她沒有在算日子,已經初秋了嗎?
是了,她覺得冷,才醒來的。
冷?
近來有他陪睡,她很少覺得冷的,這領悟讓她心頭一驚,猛地翻過身,才發現身旁男人已不見蹤影。
他躺的那處,已冷。
天還沒亮,沒全亮,他去了哪裡?能去哪裡?
心頭,微驚,莫名的慌。
昨晚夜半她曾醒來,他還在這的,裸著身子,擁抱著她。
在確定了那白日激狂的歡愛不是夢,而他也還在,所以她才安心睡去,怎地現在卻不見了?
她爬坐起身,告訴自己,他可能只是去梳洗,去打獵,可他躺的那處,好冷好冷,幾乎是冰的。
她知道,他離開已經很久,一陣子了。
你應該嫁的。
他痛苦低啞的聲音,輕輕的響。
不要……
倉皇無端滿佈,她胡亂套上被披在身上的衣裳,綁緊腰帶,快步走向溪畔,跑到水潭,再到竹林,但四處都沒他的蹤影,恐懼越形深重,顧不得還沒穿鞋,她開始奔向溪谷的出口,踉蹌的衝進那山林之中。
應該嫁的。
他說。
不要——
他不會拋下她的,不會的!
她告訴自己,卻清楚明白,自己套在他身上的枷鎖有多重。
他渴望自由,非常渴望,可她總千方百計的鎖著他。
但一切,終到了盡頭。
淚水,奪眶,飛灑。
天下那麼大,她要到哪去找他?
以前還有阿萬跟著,再怎樣有阿萬跟著,可如今,已沒人跟在他身邊了,再沒人能告訴她,他人在哪,過得好不好,她是要到哪兒去找?
她是要如何才能知道他在何方?
「阿靜!阿靜!」她跑著,哭著,心慌的喊著:「阿靜——」
一顆小小的石子,絆倒了她,她摔跌在地,重重的撲倒在山林的落葉之中,可她顧不得胸骨的劇疼,不肯死心,再次爬了起來,心痛的嘶喊。
「你回來、回來啊——」
明知他可能已走遠,明知他也許早聽不見了,她依舊癲狂的在山林裡奔跑,試圖追上他,可因為太慌張,差點又跌了,卻仍狼狽的手腳並用,奮力往前跑,扯開了喉嚨,任性的哭喊著。
「我不准你走!你聽到了沒有?不准走!不准——你回來!回來——阿靜——阿靜——」
她哭著,喊著,擦傷了手,磨破了腳,失措的在林間奔走。
山林、草木、藍天,都不過眼。
她淚流滿面,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覺心痛欲裂,只聽見自己瘋狂的聲音,迴盪在林葉之中。
她狂亂的奔跑著,尋著他,撕心裂肺的哀求著:「不要走!不要走——阿靜——阿靜——」
慌亂之中,她只想找著他,只想追到他,什麼也顧不得,什麼也看不清,下一瞬,她衝出了山林,前方一片廣闊天地,那兒是一處斷崖,她驚喘出聲,可她停不住腳,整個人往前摔飛出去。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當場摔下山崖的那瞬間,一雙大手從後抱住了她。
穩穩的,將幾已是在半空中的她拉回懷中。
她驚喘著,看見自己烏黑的長髮在風中飛揚,聽到腳下前方山石喀啦喀啦滑落下去的聲音。
她貼靠在身後那偉岸的懷抱之中,被緊緊的抱著,她可以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聞到他的味道。
緊張、恐懼仍在心中發酵。
她不敢相信,猛地回首就看見了他,不覺氣一窒,想開口,聲卻哽在喉頭,只有熱燙的淚,放肆奔流。
「你瘋了嗎?!」
他惱火的責備著她,對著她咆哮,可他在這裡,他回來了,回來了!
她哭得無法自己,緊緊揪著他的衣襟,慌亂的匆匆道:「里昂說,你的野獸選了我,你的野獸喜歡我,它愛我,你走不開的,你是屬於我的,是我的……」
因為害怕失去,她完全無法思考,只能哭著胡言亂語、不顧一切的承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阻攔你的,不是故意要綁著你的,你若另外有喜歡的姑娘,我會幫你去說親,我會替你籌聘禮,為你倆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事,我可以當你妹妹就好,當妹妹就好,拜託你不要走……不要走……別丟下我……」
她粉唇直顫,哽咽的說著任性的話,哭得就像個三歲的孩子。
他震懾的瞪著眼前幾近瘋狂、淚如雨下的女人,被深深撼動。
他沒有要走,當楚騰那樣問他,當阿萬同意給他機會,他是動搖了,可他放不下她,他無法失去她,然後他聽見了她驚慌的呼喚。
如此驚,那麼慌,直喊著他的名。
沒有想,他丟下他們就往回跑,朝她飛奔。
他聽見她每一句撕心的吶喊,聽見她跌了又爬起來,聽見她的驚懼,聽見她的癲狂,聽見她揪心的呼喚與任性的哀求。
怎麼可以這麼傻?怎麼能夠這麼傻?
「只要你留下來……我什麼都願意做……你叫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她在他懷中戰粟,哀哀懇求。
「你承諾過,只要我救了里昂,你什麼事都願意做。」他張嘴,啞聲道:「你答應過,你會讓我走。」
「我說謊……」她仰望著他,無法克制的顫抖著,哭著承認:「我說謊……我沒有你不行……我沒辦法……我以為我可以,以為我能讓你走,但我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
一顆心,抽疼顫動,被她緊揪。
那纏繞在心上的鎖煉,彷彿被拉得更緊了,似火燒一般燙紅的烙著他。
「我……有什麼好?」他黑瞳深幽,撫著她淚濕的小臉,暗啞的低問:「有什麼好?」
「你很好、很好……」她淚眼矇矓的看著他,哽咽著道:「我知道,你對我好,不是因為我是風家的小姐,不是因為我家財萬貫,不是因為爹逼著你……我知道,你對我好,就只是因為我是銀光,你渴望自由卻走不開,是因為放不下我……我知道,我不是傻的……我知道那樣對你有用,我知道只要我叫,你就會回來,我很惡劣,自私又任性,但我不是傻的……不是傻的……」
氣微窒,他喉頭緊縮。
懷中的小女人,哭得梨花帶淚雨,明明她什麼都有了,卻為他而執著,為他失去了冷靜與從容。
他難以相信,低啞提醒再道:「你該知道我是什麼,你看過了。」
銀光聞言,這才知曉他為何要讓她知道,為何要讓她看他由虎幻化成人。
他讓她知道,因為要她真的確切知曉,自己所選擇的,是什麼。
「我知道你是什麼,我知道……」
她淚如雨下的說:「但那不重要,你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無論你是什麼,我都愛你……」
他眼一亮,由黑泛金。
剎那間,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即便我要娶別的姑娘?」他壓著狂奔的心跳,啞聲問。
心口縮緊,好痛,但她依然白著小臉,淚眼微顫,抖著唇點頭。
「你會替我去說親,替我籌聘禮?辦婚事?」他沉聲再問。
她喉頭一哽,咬著唇,含淚強逼自己扯出了微笑,道:「我會做到的,我會的……我會……」
逞強的笑,在嘴角,但她的淚,依然一顆顆不停滾落。
「別說謊。」他以拇指拭去她的淚,嗄聲要求:「別和我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