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綠痕
她鼻酸地問:「我心疼啊,我就心疼她不成嗎?」
在聽了她的話後,沐策不是很清楚他空曠的腦海裡還存著什麼,他只知,尖銳的心疼由裡透出來,它是如此的絲絲入扣,彷彿記憶中的淚跡還有溫度般,進而挖掘出一段令他難以割捨的牽掛,逼著他必須去做些什麼、或是承諾什麼,才可以遏止這份胸口裡過於灼熱的熱情。
「日後,就由我來代你心疼她。」沐策抬起頭來,堅定的目光迎上她的。
「你……」
「她救了我一命,她給了我一個新的生活,她讓我由衷地感到快樂,她讓我知道情是如此美好,她點了盞燈讓我知道回家的路該怎麼走,她給了我一個家。」他緩慢且詳實地說著,一字一句都要她仔細聽清楚,「我想給她的,有很多很多,就像你以往所做的。」
望著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瞳,她仍要他一個親口保證。
「你發誓?」
他舉起一掌,「若違此誓,願遭天誅。」
蘇二娘在得到他的保證後也不多囉唆,轉過身取來了一大疊的帳冊交給他。
「這是你要的帳冊記錄。你確定這事不會影響到我夫家日後的生意?」這事被捅出來後,被罰款的心理準備她是有了,她煩惱的是將來。
「影響自是有的,但在去掉了官府課徵的高稅與年年上貢的賄金後,我相信是足以打平貴商號的損失。」
她大大鬆了口氣,「有你這句話就成了。」
收拾好心情後,今日還排滿了行程的沐策,即彎身向她示意。
「那麼沐某就先告辭了。」
「日後,我會去桃花山上看她的。」蘇二娘在他欲下馬車之前,把話追在他的身後。
他側過首,款款輕應,「屆時在下必定倒履相迎。」
「要待她好。」她不捨的語氣,就像是在割捨什麼寶貝。
「會的。」
「要疼她。」她還是有點不放心。
「一定。」
「要寵她讓她。」
沭策面上的笑容無比璀璨,「那是當然的。」
車輪聲轅轅地響起,留在原地的沐策目送了遠去的馬車許久,當他轉過身子,打算離開蘇府到項南那兒瞧瞧他準備得如何了,可這時他卻聽見花嬸心急的叫聲。
「沐沐!」
「什麼事跑得這麼急?」他連忙迎上從後院小門跑出來的她。
花嬸死命地拉著他的衣袖,「你快來,三姑娘被大夫人的伴婦給關進了柴房裡!」
他一怔,柴房?
那不是她小時候的心結所在嗎?
正當沐策如此懷疑之時,此時在府裡的蘇默,卻不是這麼認為的。
其實,對現在的蘇默來說,柴房真的已不再是她的心結所在了。
站在窗口的蘇默,揉了揉方才被打的臉,那些就如同她爹一般只會使用老招數的下人。
將她關在這兒要她習點教訓……他們會不會太小看她了?他們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沒法離開這問小小的柴房嗎?
「一屋子的凶器啊……」她扳扳頸項,開始在滿是乾柴的柴房裡,尋找起哪個比較合手的破窗用具。
當沐策以一個外人的身份衝進府內後院時,蘇默早已撬壞了窗欄,正坐在高高的氣窗上試圖從上頭跳下來。
被她嚇得不輕的沐策連忙趕上前,足下一點地,即踩著牆面一路攀了上去,伸出一臂攬住她的腰,將她給穩妥地抱在懷中,再帶著她安然落地。
「姑娘?」他才將她放下,卻發現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等我一會兒。」
推開沐策後,蘇默逕自走至滿是圍觀下僕的院中,她抬眼瞪著一院對她目光不善的人,在心中默念眼前都是一田待拔的蘿蔔許久,接著她深吸了口氣,緩緩將一雙水目定在芳姑的身上。
「方纔,你打了我兩記巴掌,還將我關進柴房裡。」她一手撫著面頰,覺得上頭還是有些燙熱。
「我這是代夫人教訓你!」芳姑用力哼了哼,自恃身份地對她揚高了下頷。
她點點頭,「呴。」
「若不是你這沒人要的跛子暗自勾結了府外的人,今日威武將軍怎會上府——」
「花叔,押著她。」蘇默沒讓她說完,揚手朝身後彈彈指,毫不猶豫地指示,「花嬸,立刻差人去找個牙婆,將這犯了我朝律例膽敢欺主的下人給賣了!」
從沒想過她會說出這種話的花嬸,怔愣了一會兒後,開心地對她大聲應著。
「我這就去!」她總算不會再只是呆呆地任人欺負了。
「你敢?我可是夫人的伴婦!」遭花叔用力拘著的芳姑,又驚又怒地扭頭朝她大喝。
蘇默淡淡地問:「與我何關?」
啊?
「你若還有話要說,就同他們上宮府說去。」反正又不是她所在乎的人,管他幹嘛?
不顧芳姑的拚力掙扎,蘇默在其他人欲上前對芳姑施以援手時,抬出主子的架勢,一一將他們都給冷冷瞪了回去。
當花叔已帶走人後,她旋即轉過身朝沐策大步走來,拉著他的手出了院子,在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時,她即動作飛快地撲進他的懷裡,兩手緊緊攬住他的腰不放。
沭策知解地低下頭,輕聲在她耳邊喃喃。
「沒事了,我在這呢,你做得很好。」還好,這回她連發抖都沒有。
她的明眸裡盛滿了不安,「長工啊長工,我這樣算不算是壞人?」
「還不夠壞,日後咱們再多練練。」沐策抬起她的臉蛋,心疼地撫過她面上的掌印。
「怎麼練?」她呆了呆。
他含笑地建議,「不如這樣吧,我先教你如何虐徒當入門。」
遠在城的另一端,正騎馬領著一群親衛往九王爺府方向前去的莫倚東,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哈啾!」
第8章()
「不孝徒,人既沒死,就不會派人來信吭一聲嗎?就不會通知一下自家老師嗎?就這般讓老師為你白髮人送黑髮人,夜夜垂淚不已,你於心何忍?」
丞相府內,在收到沐策的來信後,身為一國之相的梅亭然即懸著一顆心,日以繼夜地等著他原本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愛待登門,而就在今日,在一見到確實還活得好好的沐策後,他即一聲一句地控訴著。
沐策挑挑眉,「哪來的白髮?」
「為師偷偷拔掉了!」
「哄我呢,您若能生出些白髮,那還真得拜天謝地酬酬神了。」沐策自他一眼,不為所動地別過臉去。
眼前這位號稱天下第一奸相、百官心目中的妖相、亦是沐策恩師的梅相梅亭然,當年他以這副艷若桃李的出眾容貌,首次出現在朝廷廟堂上時,當下迷倒了文武百官不說,就連陛下也都忘了他是男子之身,為他種魂顛倒得差點都忘了回後宮的路該怎麼走……
即使現下他已到了四十一枝花的年紀,可這張紅顏禍水的臉龐、這一身玲瓏有致的迷人身段,卻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從沒變過,仍舊青春招搖得很,每年照樣迷死一大批沒抵抗力的新晉官員不償命。
「老師,學生前陣子剛進京時,聽到個與您有關的消息。」沐策笑咪咪地說著,語氣溫柔得有若煦煦朝陽。
梅亭然一聽他這話頭,登時先前所有氣焰就都迅速消失殆盡,還作賊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眸。
「聽說,數月前您在府裡一哭二鬧三上吊,不但鬧了個雲京人盡皆知,還讓陛下給下了道旨,要您進宮反省?」好啊,翅膀硬了,臉皮厚了,命嫌太長啦?
「……快下雨了,為師收衣服去。」梅亭然兩肩一縮,轉身就想來個腳底抹油。
「沒出息!」沐策大掌朝桌案重重一拍,「都多大年歲了還玩這一套?您當自個兒是深閨怨婦還是被逼嫁的黃花大閨女?性命是由著您這麼玩的嗎?若是稍有差池,您今日還能站在這兒嗎?」
「為師這還不都是為了你……」當初要不是接到自家愛徒的死訊,他能傷心得不顧儀態、不顧身份,在衝進宮中得不到陛下親口一句解釋之餘,才回到自家裡鬧上一出?
他厲目一瞠,「嗯?」
「沒……老夫除了心疼你外,不過就是想乘機向陛下告老還鄉罷了……」梅亭然害怕地把頭壓得更低,幾乎都快貼到胸口上了。
「都說過幾百回了,沒個能讓人心服口服的理由,陛下是不會准您離朝的。」拿他的事情去鬧?陛下本就厭惡他沐家入骨,怎可能會讓老師用這理由離開廟堂?
「那……那老夫想稱病辭官?」梅亭然不甘地咬著唇,那深受委屈的模樣,看上去更是楚楚動人。
沐策再潑上一盆冷水,「您認為這招真騙得過那一打太醫?」
「你這不孝徒啊——」怎麼拐都不上鉤,他不禁指著愛徒的鼻子哭訴。
「學生不過是提點您老是刻意忽略的事實罷了。」沐策笑得十分純良無辜,壓根就沒把恩師迷惑世人的模樣給看在眼底。
他抽抽噎噎地拉著衣袖抹淚,「愛徒,老夫真不想再當黑鍋奸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