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綠痕
他音調顫顫的,「您……您就是蘇三姑娘吧?」
「嗯。」蘇默有些不安地看著他眼底又泛起的淚光。
「在下項南,與雲京蘇二娘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這回多虧她仗義告知消息,我才能找到我家表舅公,今日我就在這代我全族給您磕頭,多謝您的救命大恩了!」項南起身上前一步,然後衣袍一撩,兩腳就直直朝她跪下,接著額際便往地上一磕。
她連忙伸手想阻止,「別,我受不起……」
「起來,你別嚇著她。」沭策一手將他給拎起推遠些,再轉過臉柔聲對蘇默說著,「先進屋去吧。」
進到廳裡後,沐策先是回房換了件乾淨的衣裳,而後踱回廳裡慢悠悠地喝起茶來,也不管那位客人還規規矩矩地站在廳門邊等候著他的發落。
半晌,他終於殷口。
「兔崽子。」
「孫兒在!」項南小跑步地來到他的面前,將身子站得直挺挺的。
「咳咳……」在場的某三人,不小心集體被茶水嗆了一下。
這兩人……都不覺他倆的年紀與輩分詭異得過頭了些嗎?虧得他們兩人面上都是一派的理所當然,還一來一往得都挺順溜的。
「兔崽子?」蘇默開始覺得天下無奇不有了。
「他屬兔。」沭策隨口解釋,再將目光瞥向遠房的孫兒輩,「說吧,你家的店是不是快倒了?」
項南愁苦著一張臉,愈想愈覺得心酸。
「要是能倒就好了……」他多麼希望他家生意的擴張速度能節制些啊,可打從七年前經歷過某人的大力整頓,並預先做了十年規劃後,他家那些商行的勢力,就開始了無止境的壯大。
沐策朗眉一挑,「你家老太爺把刀架到你脖子上逼你接手了?」
「我都說過我只想舞文弄墨,不想再打算盤了……」他又是說得好不委屈,還悲從中來地拉著袖子擦擦眼角的淚水。
沐策壓根就不同情他,「你家老太爺既說了下一任當家的是你,那位置就是你的。」
「但您明明就比我還適合——」
「我說過我不想摻和你家之事。」他一口氣打斷項南接下來想說出口的那些,不想在數年後又被同樣的問題給纏上。
項南還想說些什麼好改變他的心意,「表舅公,您……」
「話都說完了?」沐策決定這一回就來個速戰速決,「既是說完那你也可以回去了。」還是早早把這名不遠之客給送出門較妥當。
「我能不能在這住下?」他大老遠跑來這兒,連茶水都還沒喝上一口,這就趕人?不行,依沐策的性子來看,誰知道下回他還有沒有這好運道能再踏進這宅子裡來?
沭策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而後自作主張做出不留客的決定……
「這兒不供借宿。」
他笑咪咪的,「我與表舅公一室即可。」
沐策再說得明白點,「府裡不供『外人』住宿。」
「那表舅公您是……」項南不明所以地指著同樣也不是這家人的他。
「我是府里長工。」
「……長工?」項南一臉活像是剛剛被雷劈過的表情。
他又下令逐客,「知道了就快下山。」
面皮甚厚的項南,轉身又是一個雁落平沙式的悲情跪姿,兩手熟練地再次抓緊他的褲管。
「表舅公,您別這麼狠心……」
花嬸在他倆一人撇過頭去看也不看,一人跪在地上不要臉面地耍起賴皮時,忍不住插了句話進來。
「真不讓他住下來?」好歹這名來客是他許久不見的遠親,又奔波千里的,這樣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沐策堅決地搖首,「真不讓。」
「為何?」
「我怕他會染指三姑娘。」他毫不猶豫地說出目前心中最大的隱憂。
「啊?」
在他們三人疑惑的目光下,沐策音調平平地介紹起自家遠親,「項南,年三十五,雲京人氏,為遠山商號第一繼承人,現今一等皇商,善詩詞音律,性好漁色,多年來獵女無數且無往不利。」
別看眼下項南一臉可憐樣,家大業大的他,至今仍未娶妻的原因即是他風流成性,不但吃遍雲京各色純情少女,更在貴婦人之間如魚得水,偏偏外貌不俗的他,又是個頗具盛名的才子,時常出入京中各大小宴會,因此他從不缺拈花惹草的機會,向來就是看準了馬上下手,迅速一網打盡。
花叔聽了,登時緊張地摟著花嬸,生怕她會不小心誤入了虎口。
項南面上有點掛不住,頗尷尬地拉拉他的衣角。
「表、表舅公……」也不必在人前把他的底細抖得這麼清楚吧?
「這一路辛苦你了,記得趁早下山。」沐策在他的頂上留下這句話後,即走到門邊準備送客。
項南可憐兮兮地望向其他人,「那個,我……」
「不行。」某三人完全贊同長工的決定。
「不是,我是想問……」討不著同情的他站起身,怯怯地一手指向外頭的遠處,「請問,貴府的柴房可有人住?」沐策一時不答應他不打緊,他有得是耐心可以慢慢磨。
「沒有。」他沒事問這幹嘛?
項南緩緩自袖裡掏出一張銀票,一點也不掩財大氣粗,「那我能不能……就租下貴府的柴房暫棲一宿?」
「……」花叔與花嬸兩人,當下對著那張巨額的銀票發起呆來。
「他究竟來這找你做什麼?」蘇默乘機將沭策偷偷拉至一角小聲地問。
「逼我奪他家產。」他深深歎口氣,愈想愈覺得那個姓項的一大家子,無論老少,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個個都有病。
她愣了一會兒,而後揚高了音調。
「啊?」
第5章()
打那日起,為求能留在沐策身邊,好製造機會讓他改變心意,項南發揮了最擅長的本領——死皮賴臉,趴也趴著不走。
對於項南,有過經驗的沐策是可以無動於衷,但其他人可就不是了,每日見他手擰著一條手巾,唱作俱佳地嚎嚎嗓掉掉淚,花嬸的心都被他給哭軟了;他袖中薄薄的銀票,更是一天天不手軟的給,收得花叔的兩手都發顫了,直在嘴裡罵著小兔崽子真是敗家。
於是在不屈不撓的攻勢下,某位姓項的長工遠親,他蹭呀蹭的,終給蹭到了蘇默開口應允他在家中住下的機會,居住的地理位置也一口氣自外頭的柴房,大大躍升至沐策隔鄰的客房。
每晚在沐策忙完舉宅上下的雜事後,項南便會看準了時機,將沐策給拖進房裡來個促膝長談,偏沐策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任他說破了嘴也不要他項家家業,這讓蘇默看得頻頻歎息之餘,也只能由著他們一來一往僵持去了。
日子也就這麼被項南給賴了下去,直到重陽這日,一大早沐策就在蘇默的吩咐下,帶著一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去鄰山的最高處登高望遠應應節。
沿途上,沐策不時提醒著花家兩老別亂跑,一定要走在山道上別貪玩走遠了,還不時回過頭,擔心跟在後頭的小雁和母雞們有沒有脫隊走丟了幾隻。
走至半途,山道開始變得陡峭,沐策直接將後頭那一大票小的交給項南接手,二話不說背起走得吃力的蘇默,在項南難以理解的糾結目光下,背著她輕鬆地走至山頂。
站在山頂上,觸目所及天開地闊,微涼的秋風吹散了雲朵,帶來了萬里長空,放眼望去,底下的群山已開始變色了,叢叢早紅的楓樹,或金或紅地綴在綠林裡。
蘇默手上拿著一株茱萸,看著沐策迎風望遠的側臉問。
「長工還在跟遠親置氣?」瞧他日日都板著張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欠了人錢,而不是被人給逼著收錢的。
「沒,就是嫌他跟上跟下太煩人。」害得他有時想與她獨處一會兒也都變成了件難事,早知如此,那麼任由項南再如何賴皮,他也不該留下這位礙事者。
蘇默一手撫著下頷,試著想像起有錢人的煩惱。
「你真不要他家的家業?」聽他說,那位遠親好像是因皇商這擔子太重、家業又過大,所以全族人在商討過後,在幾年前就已決定把泰半家業都贈給他讓他去消受。
「不要。」天底下哪有人把家產拱手贈給外人的?他們不覺怪,他還嫌離譜和麻煩。
「你不答應他的原因是?」有人送錢給他不好嗎?雖然說遠山商號百來間的鋪子,這擔子是沉重了些。
「因我覺得項南很適合接下家業。」他走至她的面前,替她披上了件薄薄的大衣,「其實他是塊從商的料子,腦子靈活,口舌也花巧,在文人圈子裡混久了,交際手腕也是上乘的。」
「那他為什麼自個兒不接非要推給你?」這說不通啊。
他有些沒好氣,「他生肖雖是屬兔的,性子卻是屬驢的,不罵不抽就懶得跑,要是沒人在後頭逼著,他就懶得主動去做,所以他才要躲這當家之位。」說來說去,那位遠親就是不想負責而已。
「……」某方面來說,這也算是一種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