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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綠痕

    「知道了。」

    「今早起來時花嬸有沒有給你扎針?」蘇默一貫地問著,很怕那個忘性大的花嬸今日又落下了。

    「紮了,她沒忘。」

    「昨兒夜裡沒聽見你咳,胸骨還疼嗎?」兩腳都推拿過一回後,她打濕兩條方巾,熱烘烘地敷在他的膝蓋上。

    他這才想起她就睡在他的隔壁房,「好多了,睡前有照你的吩咐用熱巾敷過再睡。」

    答完這些她每日必定會問的話後,他倆便不再言語。沐策不語地看著她,那目光看得是如此認真專注,這讓她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肩膀。

    「你怎一直盯著我瞧?」她抬首望進他那雙寫滿了疑惑的眼眸。

    「有些話,我想問問。」他悶在腹裡已經很久了。

    她很大方,「問吧。」

    「為何要救我?」

    「想救就救了。」這算什麼問題?她是個醫者,難道要她見死不救?

    「就算我來路不明?」救起他的那一日,想必她定也發現那兩副手銬和腳鏢了。

    「你一直很介意這事?」她拍拍伯的膝蓋,沒想到他這個該好好養病的病人,腦袋竟那麼不安分,沒事還想東想西想那麼多。

    「是如此。」長年培養出來的疑心,讓他即使再怎麼感謝她對他的恩情,他卻不能告訴自己可以放下懷疑,全然地去相信這份善意。

    蘇默沉吟了一會兒,以布巾擦去手上的藥膏,起身走至廚房的小碗櫃前拉開其中一隻抽屜,取出一封兩個月前收到的來信。

    「這兒有封信,你瞧瞧。」她將信遞給他,接著又坐回他的面前,拿起藥膏繼續未完的工作。

    看完全信後,為信中內容大為震驚的沐策,抽回還擱在她膝上的一腳霍然站起,但早有準備的蘇默,很快地即伸出兩掌把他給壓回原位坐下。

    「別亂動,不治好來,你是想在日後像我一樣當個跛子嗎?」就知道他會有這種反應。

    沐策一把捉住她的皓腕,神色森然地瞇細了一雙眼。

    「你如何知曉我是何人?」

    「三年多前,我曾在雲京的大街上見過你一面。」她不慌不忙地拉開他那一根根用力過度的手指。

    他的聲音頓時再添幾分冷意,「如此說來,你是刻意救我?」

    「非也。」蘇默小心地避開他那盯得人渾身發毛的目光,「那日救你時,一開始我並未認出你來,因此我並非是刻意救你,直到你的臉消腫了,這才認出你是何人。因我不知你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所以才寫了封家信去問問嫁至雲京的家姐,而這,便是回信。」

    他身在此處之事,既然她的親人已知情,那麼她的親人是否會告知他人,或是不經意透露給與他此案有關之人……

    看出他八成在想些什麼的蘇默,直接截斷他腦中的想法,「放心,在信中我就是隨口一問,並未說出你在此地,我沒打算將你供出來的。」

    沭策沉默地看著她在說完這話後,便又十指節奏有致地在他膝上按著。

    「你圖什麼?」這些年來,看遍了朝中生態與京中人情冷暖後,他不得不這麼問,也難以阻止自己將人性的品格,再次陰險地放在天秤上來衡量。

    「別自抬身價了。」蘇默沒好氣地賞他一記白眼,「本姑娘有屋有田且銀錢不缺,再者,你有罪無罪,那也與我無關,我不過就是半路經過,再順手救了你而已。」

    真只是這樣?

    「不信?」她看著他眉心千千結的模樣,「那就等著日久見人心吧。話說回來,你一個被革了功名,還被誅了九族的流刑之徒,又能讓我圖些什麼呢?」

    他明顯地放鬆了身子,「這話說的也是……」如今的他,無勢無錢無利,即使搾乾了他也生不出什麼油水,她的確是沒法在他身上得什麼好處。

    「好了,別再多想,把參湯喝完後躺著歇歇,我去柴房拿些柴火來添。」

    「姑娘。」沐策輕喚住收拾好銅盆正要走的她。

    她側過芳頰,「嗯?」

    他總覺得他必須說清楚,「我非刻意私逃,是押囚宮們見我病重,故將我棄之等死。」

    「我知道。」蘇默點點頭,並沒有說破他其實不是被棄之等死,而是遭人踹斷了胸骨欲置於死地。

    「留我在這,日後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對於這些救了他一命的恩人,他並不希望住在山頂與世無爭的他們,將可能會因他的緣故,進而打攪了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蘇默好笑地道:「能添早添了,荒山野嶺的,哪來的麻煩?你安心住著養傷就是。」

    第2章()

    「馬養大了可以拉,雞養肥了可以殺,人養壯了嘛……」

    當蘇默的話尾一落,與她同處在一屋內的花氏夫妻,也隨之移過不懷好意的目光,不說不動地直盯著沭策猛瞧。

    背後突然泛過的陣陣寒意,令沐策的身子抖了抖,他有些不安地看向突有此言的蘇默。

    當初是誰說家中不差一雙筷子的?

    也才過了一個冬日而已,怎麼這話就全都走調變了樣?

    「我去修後院雞棚的棚架。」他冷靜的站起,決定先逃出這三張看似對他張大的虎口再說。

    迎面漫舞而來的融融東風,早已取代了冷冽的霜雪,在今年大地翮然回春,風暖花開的時分.沐策的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簡單地修好最近漏雨的棚架,沐策以袖拭去了額上的汗水,想去廚房燒壺水解解渴,卻沒想,一腳踏進廚房就見到一個時辰前遺在廳裡的蘇默,窩在藥爐旁打起了瞌睡,在她的手上,還拿著那柄用來揚風的小蒲扇。

    泛著白煙的藥爐,咕嚕嚕的響聲並沒有將蘇默吵醒,他凝視著她眼底下明顯的暗影,想起了這大半年來,她是如何地為他辛苦奔忙、如何細心地照顧著他的,同時他亦想起,一個近來總讓他在夜裡輾轉難以入眠的問題。

    他還能在這兒待上多久?

    如今他的身子大致上都好了,再這麼繼續待在恩人的家中長住下去,是否也太不要臉面了些?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不知何時已醒來的蘇默,看他像尊木人瞪著地板動也不動,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他醒醒。

    「在想……」他沉吟了一會兒,「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蘇默沉默了半晌,替他倒了碗他喝慣了的參湯擺在小桌上。

    「想走了?」她說著說著就拉過他的手,「先過來讓我摸摸。」

    他攤平掌心擱在桌面上,不解地看著她面上的郁色。

    她鬆開長指,「表面上是好個九成了,只是你遭罪的時間太過長久,若是不好好調理,怕是日後有苦頭吃了。」

    「多謝三姑娘有心。」不想積欠的人情愈欠愈多,拖在這兒的時間愈耗愈久,沐策下定了決心。

    「下山後,你打算上哪去?」蘇默不急著攔他,反而想先摸清楚他的心思。

    他平靜地道:「我想回京看看。」

    三年多來,他沒機會去為已死的父親上炷香,也還未將他們的屍骨自管家安排的地點遷出,帶回故里安葬。如今邀天之倖他已脫離桎梏算是個自由身了,為了那些一直以來懸在心上之事,他還是得尋個機會冒險回京去將它辦妥。

    「在雲京,你可還有能正大光明與你見面的故交舊友?可有安全落腳的去處?」蘇默頗現實地一一指出他沒說出口的心事,「官府可知你未死也並未遠赴雪漠流刑?你又可有把握,一旦返回京中將不被任何人認出來,不會再被押進牢裡不見天日的關上幾年?」陛下若是以為他真死了,那自是皆大歡喜,可若是他流年不利,又再次一個不走運……

    沐策緩慢地抬起頭來,不發一語地靜看著這個總是照顧著他,也處處在為他設想的姑娘。

    「我想,我所問之事,你不是從沒想過,你亦知答案是什麼。」她淡淡一笑,搬過凳子在他的身邊落坐,「好了,別急著編排理由來搪塞我,來來來,在你做出任何決定前,咱們先坐下一塊算算。」

    「算什麼?」

    「你初到這兒時,又傷又病,身子一整個虛垮頹敗,一腳都踏進閻王老爺他家院子裡去採花了,倘若不是我日日拿著老參吊著你的一條命,你以為,今日你還能好端端的坐在這兒?」

    原來是……算帳了?

    沐策沒想到救命恩人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滿心擔憂著他的未來和安危,下一刻即開始跟他撥起算盤。

    她兩掌一拍,「好吧,姑且不說當時你情況著實凶險,救你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你喝掉我六盒百年老參的事也就罷了。」

    「只是?」

    「只是你想想,這半年來,你吃的喝的用的,皆是自我家藥館裡取來的上等藥材,還有花嬸光是為了皮厚的你就扎壞了兩盒造價不菲的金針,花叔更是為了你的骨頭,上天下地的四處去找可敷和可吃的難得奇藥。」她扳起指頭一件件地算給他聽,「咱們一家子,養你就像養盆嬌貴的小花似的,日日夜夜辛勤灌溉照料著,就生怕你會有個什麼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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