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又見春尋

第10頁 文 / 練霓彩

    魯漢子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頭高大的熊,卻笨手笨腳的想摘下腳邊嬌弱的小花,連掐斷細莖時都不敢呼吸。

    那種慎重又笨拙的姿態,能夠在不經意之間打動女子的心,一夜露水,有時也只是需要那一瞬間的心動。

    春亦尋滿面通紅,又羞又怒,九九在一旁伺候著,察言觀色,後來便也半推半就成了好事。

    床上紗帳攏上的時候,葉起起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守著,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之後,是羅永晉來訪。

    臉皮極薄的春亦尋將九九趕到外間去候命,不許她在跟前服侍。

    春亦尋親自為羅永晉奉茶侍酒,偶爾肢體接觸,這些在葉起城眼底都能忍耐,但當春亦尋俯身撿拾酒杯碎片,而羅永晉竟然罕有的伸手去撫摸她白皙柔美的後頸時,葉起城忽然想拔刀將那隻手斬斷。

    這念頭來得凶狠,並且急切,葉起城竟然壓抑不下它。

    但這一刀斬出去,痛失心上人的春亦尋還不跟他拚命嗎?

    葉起城前進不得,只能後退。

    他無法忍受待在原地。他記得很清楚,以往無論春亦尋如何勾引,羅永晉都從來不曾碰觸過春亦尋,他對她沒有情慾。

    但現在羅永晉竟然撫摸了她。

    那手勢情色,充滿慾望。

    葉起城知道,他清楚的明白,春亦尋不會拒絕她自己盼了這麼久的心上人的求歡。

    但他看不下去。

    再待在這裡,他相信他會忍不住,撲出去將羅永晉殺了。

    於是他退後,越過羅永晉的背,在春亦尋還沒有抬頭之前,他從大敞的朱紅窗台竄身跳出去,沒有驚動內屋裡的一雙男女。

    他想,他可以眼不見為淨。

    但他才逃出去,就無法自己的不停的去想,春亦尋將露出何等歡欣的表情,她的姿態將何等嫵媚,以及她在羅永晉身下承歡的模樣。

    越想,他越憤怒。

    心裡那衝突著幾乎要讓他抬手撕開自己血肉,掏出心臟來的焦躁與厭惡,讓他沒有離得太遠,他傾聽著風裡傳來的聲音,那樣瑣碎並且模糊,他隱約聽見了春亦尋那柔美的嗓子。

    他想摀住耳朵,不要再聽。

    身為暗衛,葉起城在當職時,從來沒有離開過春亦尋,無論她是否在接客,或者正在洗沐,或者正在更衣梳妝中。

    葉起城一直都能面無表情,並且沉默而冰冷的待在陰影裡。

    但唯有這一次不行。

    因為他知道,屋子裡的那個男人,是春亦尋心裡的人。

    之前只是逢場作戲的恩客與姐兒,葉起城可以不在意。但羅永晉是春亦尋付出真心誠意在喜歡的心上人,這兩者之間,是不一樣的。

    葉起城無法忍受這個。

    他不能不逃,不然他就會殺人。

    但他逃了,身後追逐而來的,卻不是春亦尋動情的呻吟,而是她慘烈驚恐的尖叫。

    從她口中呼喊出來自己的名字,竟然是有生以來的頭一次,讓他傾聽著,幾乎魂飛魄散。

    將那個羞辱了春亦尋的男人粗暴的拖開,並鬆手,葉起城心裡惡毒的希望他撞破腦袋就這麼死了,當察覺羅永晉只是因為磕到床沿而撞斷兩顆牙時,他心裡無比的失望。

    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懷裡緊抓他不放的春亦尋身上,耳朵裡只聽見她的哭泣,呼吸裡只嗅見她的香氣,眼裡只看見她滿是淚痕的臉,他的身體仔細的感受她的顫抖。

    劇烈的顫抖。

    「……不要怕。」很久很久,他按在春亦尋背心的手,才輕重不一的開始拍撫。

    他的手也在顫抖。

    失去往常的鎮定,渾身繃緊而手足無措的葉起城,只能單調的重複著安撫的動作,以及斷斷續續的安慰低語。

    「不要怕。」

    「我在這裡。」

    「小春花,不要怕。」

    「葉子,葉子在這裡。」

    「……春亦尋,別怕,我在這裡,不會走開。」

    她的淚水,濕透他衣襟。

    葉起城甚至沒有辦法顧及在一旁呆立著,茫然而困惑的九九,他只能再小心不過的捧著春亦尋,彷彿無止境的安撫她。

    這個夜晚過得極為漫長。

    第5章()

    在這晚之後,春亦尋發起高燒。

    她病得昏昏沉沉,睜著眼睛的時候,也像是仍在迷糊裡,閉上眼睛的時候,卻像是在惡夢裡迷了路,哭得嗚嗚咽咽的。

    葉起城心疼得不得了。

    他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她,除了必要的梳洗之外,他只有在挨罰的時候稍微離開過,之後急急回來了。

    但一旁伺候的九九,仍然會面帶憂色的皺起眉,輕聲告訴他,「春亦尋姑娘方才又燒起來了。」

    他在她身邊的時候,病得迷糊的春亦尋的熱度是穩定的,也不怎麼會哭泣掉淚,但一旦他離去,即使只是片刻時間,那熱度都能急速的飆高。

    即使他迅速的回來她身邊守著,那熱度也像是不肯原諒他的離去一樣,得拖延過小半個時辰,才慢慢吞吞的降下來。

    葉起城很不忍心。

    他少吃少喝,將離開她的次數降到最低,又咬著牙,忍著若無其事的,以一架屏風隔開,這邊是他在擦身,那邊是九九為春亦尋洗漱。

    梳洗方面有了解決辦法,但每日一次的挨罰時間,卻是葉起城沒有辦法拖延或避免的。

    那一日出事之後,葉起城在春亦哭得脫力,終於勉強睡過去之後,他將春亦尋交給九和,自己則前往閣主那兒,先是說明出了什麼事,跟著自請責罰。

    他很清楚,自己絕對失職。

    當閣主聽見他扔著應該要保護的姑娘不顧,居然自己離去,以致事件發生的時候,他來不及阻止或挽救,讓應該要被保護的金釵姑娘遭受危險——閣主的眉梢輕輕的跳了一下。

    她看著底下請罰的葉起城臉色蒼白。

    「葉暗衛。」

    「在。」

    「作為一個暗衛,居然讓一時情緒佔了上風,乃至擅離職守,險些造成憾事——這是極為嚴重的疏失。你可明白?」

    「屬下知錯。」

    半晌——

    「……領罰吧。」

    「是。」

    「杖責。」閣主指尖在杯緣慢慢的撫過一圈,又淡聲道:「一百三十下。」

    葉起城眉頭微皺。

    這責罰比他想像中的輕——

    他原以為,閣主會罰他不許再擔任春亦尋的暗衛。他甚至想好了,即使要付出終身不得離開三千閣的代價,他也要請求閣主不要將她調離春亦尋身邊。

    但這責罰,又比他所以為的重上許多——

    杖責,說起來輕飄飄的兩個字,但按著犯事的輕重,接獲命令的行刑人,完全可以拿捏著力道,在十五個板子內活活打死一個暗衛,也可以讓偷溜出閣找酒喝的金釵姑娘硬生生忍過三十個板子,所造成的效果也只是聲音響亮嚇人,而金釵姑娘還能活蹦亂跳的繼續接客。

    由於他的失職,三千閣內重要的商品,貴為金釵的春亦尋差一點就遭人暴力凌辱,乃至損及面容。

    若閣主示意行刑人將他一杖一杖的生生打死,也在理所當然之內,完全不用懷疑。

    臉上血色從蒼白腿至慘白的葉起城咬緊牙根,他被壓上長椅,身後一名直屬閣主的暗衛無聲靠近,手裡握著一根板厚質硬的杖子,另一名暗衛拿來一條折疊成長形的巾子,塞到他嘴裡。

    葉起城張口咬住巾子。

    這是為了避免他咬斷舌頭,以及將慘叫聲悶住。

    跟著是輕輕抬起,重重落下的三十個板子。

    即使隔著嘴裡的厚巾子,葉起城都覺得自己快要把牙根咬斷。他在第十個板子時汗濕一身,在第二十個板子時血已經順著腿滑下地面聚成了一小池,在第三十下時,他的下身已經麻痺得沒有感覺了。

    他在那一瞬間,有一種原來死亡臨得如此之近的念頭。

    然後門外傳來敲擊的聲音,緊跟著是有人幾步走進門裡。

    葉起城模糊的聽見,那人低聲向閣主稟告了什麼,「……春姑娘……高燒不退……九九……急喚……葉隊長……」

    板子停在三十,沒有再打下去。

    之後閣主冷淡的發下話來。

    「剩下的,一天十下,分次來領吧。」

    葉起城掙扎著起身回話,「謝閣主。」

    於是,接下來的十天,他抱著被子趴在床邊,春亦尋躺在床內,一個燒得迷迷糊糊,一個被打得翻不了身。

    唯一能夠行動自如的九九,好氣又好笑,前前後後的忙碌伺候。

    ***

    有一日深夜。

    九九捲著一條毯子睡在離床不遠的躺椅上。

    葉起城因為杖責的傷處無法癒合,又沒有確實的休養與進食,以至於微微的發起低燒來,他趴在床邊,睡得很沉。

    窗外有微雨,月光斑駁的照入室內。

    春亦尋掙扎著想要張開眼睛。

    因為高燒反覆,持續不退,又總是掉眼淚的關係,即使九九不厭其煩的為她擦臉,葉起城也小心翼翼的用熱毛巾給她敷眼睛,但在兩人都睡下的此刻,春亦尋還是面臨了眼屎黏住眼睫的慘狀。

    全身筋骨酸疼,連抬起手來揉揉眼睛的動作,都痛得她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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