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練霓彩
於是她話鋒一轉,「要一起賞花燈的話也是可以,但我是未出閣的閨女,總不能與陌生男子同處一亭,方才又逢救命之恩,我要知道這位公子的名姓。」她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盯古和齊。
秋舞吟看著她那古怪眼神,平常嬌憨天真的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浮起抗拒,她抿著嘴,怎麼也無法開口說出二少爺的名姓來。
古和齊原本毫不在意,但見到她神色緊張又低落,心裡覺得奇怪,又反覆的想了想,這才了悟她難得的彆扭心思,不由得大樂,手裡把她攥得更緊。
「怎麼辦呢,二少爺……」她低聲求救。
古和齊看看不遠處為難掙扎的春亦尋,又看看自家正吃醋的秋舞吟,他唇邊勾起笑來,有一點涼薄,卻又奇異的溫柔。
「古和齊。」
他只給三個字,其餘沒有再多說。然後他伸手,朝春亦尋的方向招了招。春亦尋茫然的轉過眼來,看著他。
那眼神濕潤而無辜,像是迷途彷徨的小動物一樣,招人可憐。古和齊難得的在心裡升起一點不忍心,於是格外的照拂。
「二少爺有吩咐?」她輕聲問。
「這亭子有人佔了,我們上舟子,順著河賞花燈好了。」古和齊望著她,聲音很低,並且柔和的招呼。
這個邀約突如其來,春亦尋還在呆愣,厭煩於與羅家的一雙男女同處一亭的九九,已經拉著她的手往舟子奔去,春亦尋糊里糊塗的被拉著跑,又想回過頭去,再看看羅永晉。
一陣風吹亂了她的發。
有一道聲音響在耳邊,低沉,在這夜裡帶著暖意,「不要回頭。」
「……葉起城?」她恍惚的,只是發出了氣音。
「我在。」那聲音就貼在耳邊,只有她聽得見,「就待在這舟子上賞花燈,妳今晚會過得比較開心。」
「可是,永晉公子那裡……」
「他有羅家嫡小姐要照顧。」他聲音低沉並堅定的打斷她,「妳今晚是出來賞花燈的,九九還為妳折了一隻刺槐。閣主近日多病,妳何不為閣主祈福?」
她沉默了一會兒,「……你說得對。」低聲歎息。
於是春亦尋沒有再回頭。而緊跟在她之後的,秋舞吟也扶著古和齊上了舟子,悅悅跟在一旁,與九九一人抓著一支木槳。
那羅薇薇見狀,還要挽留,古和齊卻沒有理會,兩名雛兒更沒有分毫停留,用力一撥水,舟子便迅速的隨著水流而滑開來。
左右都是花燈。
夜深,河流,水面上月光的碎片冰冷,一盞盞的燈像是河上開了各式的花,而一隻舟子穿流而過,格外的華美。
春亦尋手裡捧著九九遞給她的刺槐花燈,靜靜坐在舟子一角,長紗之下,淚水濕了面頰。
第3章()
在這之後,羅永晉足足有一整個月不曾踏入三千閣。
對比之前至少隔個十天總會來一次,待上一個時辰的頻率來說,這次完全的沒有出現,也不曾派童子前來報信,活像是打定主意再不前來的舉動,讓春亦尋心慌難忍。
春亦尋無法克制自己的懷疑,是不是因為那天晚上自己看見他狼狽倒地的模樣,以至於讓羅永晉感到面上無光,所以不再前來?
還是他是在埋怨她,沒有及時出現,才讓他摔的那一跤?
或者,因為他沒有按照嫡小姐吩咐的,將古家二少爺攔下來,又見她頭也不回的隨著二少爺離去,而認為她是故意為難他呢?
思來想去,都是一些患得患失的恐懼與焦躁。
那是自己的心上人,無論如何,也不希望讓那個人討厭自己。
「春尋姑娘,您手上的花再不噴點水,就要干了。」在很近的地方,傳來一聲冷淡的提醒。
春亦尋不由得回過神來,目光呆呆的望向自己手上握著的一束花。
花瓣有些乾澀。
春亦尋茫然望著,覺得這乾澀花瓣就像見不到心上人的自己一樣,看起來非常可憐。一想到這裡,她就不禁泫然欲泣。
一旁九九已經來回走了兩趟,眼見自己家姑娘魂不守舍,不禁翻了白眼。
「我來插花吧。」說著,她將春亦尋手裡花束拿開。
春亦尋也不反抗,就這樣讓九九連花帶瓶的一併拿走,帶到前廳去琢磨擺弄。
她一手托著下巴,指尖在杯緣畫圈,忽然自言自語起來:「也許是那天風太大了,又近水邊,永晉公子著了涼,所以才沒有來三千閣。」這是個很好的理由吧?
「你說,我的推論很自然吧?」
內室裡沒有其他人。
九九在前廳插花。
朱紅的窗扇開了一邊,陽光暖暖的射進來,照亮了春亦尋半片袖子,她又細又白的手背格外的明亮。
看上去,她就是在自言自語。
「或者永晉公子忙於他義父交代下來的工作,才沒有空過來吧?這也是有可能的,你說是吧?」她又喃喃自語。
音量不大,輕輕的,但每一個字都咬得分明,絕不含糊。
內室裡沒有應答的聲音。
春亦尋畫著杯緣的指尖微微用力,將杯子推倒了,發出清脆的一響。
「回話!芭蕉葉子!」她惱怒了。
「我不知道。」低沉的男聲在陰影裡回答。
環顧內室,卻沒有見到春亦尋以外的人,也沒有感覺到除了她以外的生者氣息,這麼突然響起的男聲低沉而飄忽,若不是窗外陽光普照,真的很容易誤會成是白天見鬼。
但春亦尋卻一臉理所當然。
「你怎麼會不知道!」
「為什麼我一定要知道?」
「你是暗衛!怎麼會有你不知道的消息?」
「我記得我擔任暗衛的工作是保護你,但不包括采查消息。」
「你沒有善盡你的責任!」
「我看不出你身上有什麼傷。」
「我身上沒有傷,但我心裡受傷了呀!」她舉袖掩面,細肩微抖,哭得好不傷心。
男聲有短暫的沉默,「……小春花,裝哭這招你用太多次,我記得你連九九都騙不過了。」
春亦尋聞言乾脆將手放下,「你說,為什麼永晉公子不來了?」
「我不知道。」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不負責探查消息。」
「那我現在要你去探消息!」
「我拒絕。」葉起城果斷回應,「與其與我糾纏羅公子的下落,小春花,你不覺得應該先讓九九為你梳妝嗎?」
「天還亮著,梳什麼妝?」她嘟嘴。
葉起城似乎歎了口氣,「……我記得,秋舞姑娘今天要從古府回來,你似乎自告奮勇要去迎接她,連閣主要派人,你都拒絕了不是?」
春亦尋聽得他這麼說,愣了一下。
「現在什麼時辰?」
「未時,再一刻鐘,就申時了。」
「申時……」她抱著腦袋想了想,「秋舞酉時有客對不對?」
「有,悅悅還特別交代,千萬不能遲。」
春亦尋背上冷汗都浮出來了,「我、我想起來了……好像還約定過要去接她的時辰吧?」
「未時一刻之前。」葉起城聲音平靜。
春亦尋不由得一聲慘叫,「你怎麼不提醒我呢!」她轉頭往前廳方向大喊:「九九!我們出門去接秋舞回來!」
跟著九九一臉驚惶從前廳奔回內室,主僕兩人同樣的手忙腳亂。
融進陰影裡的葉起城沒有出手幫忙。他望著春亦尋,那小小的,不過巴掌大的小臉,小小的骨架子,容貌生得姣好,脾氣卻陰晴不定,前一刻還氣得不得了拿東西砸他,下一刻就可以歡快的撲進他懷裡撒嬌,簡直讓他頭疼。
他不曉得為什麼春亦尋會忽然喜歡上那個書生公子。
羅永晉來點她牌子的那一日,葉起城休假,輪到其他暗衛保護春亦尋。那一日,他明明是休假了,卻還在外頭奔波,為的是春亦尋之前嚷嚷著,說想要吃熱騰騰的官家鋪菊瓣紅豆餅。
官家鋪很遠,他來回這麼一趟,到閣裡時,天都黑了。
將懷裡小心揣著的菊瓣紅豆餅交給九九,他一身汗濕,梳洗去了,等他一身清爽再回來交班,就見那從位子裡退出來的同僚在搖頭。
他問同僚,「怎麼了?」
同僚歎氣,「金釵姑娘喜歡上一個書生公子。」
他覺得奇怪,「她時常喜歡這個那個的不是嗎?」這個女人喜新厭舊的癖好嚴重,見異思遷的症狀也很嚴重,前一次還說帶金邊的衣服漂亮,一轉頭又說她喜歡勾銀邊的袍子,但晚一些見她穿出來的,卻是滾著毛邊的薄氅。
同僚還是歎氣,又搖起頭,「這次恐怕是真的跌下去了。」
葉起城滿頭霧水,困惑著進到春亦尋房裡去。
她一向好動,根本靜不下來,即使在閣裡也不停的折騰著身邊人。
但這一晚,他卻看到春亦尋安靜的坐在床邊,手裡捏著一枝臘梅。那神情有些呆呆的,又像是在想著什麼,又或者什麼也沒有想。
她就用這樣若有所思,卻又不停的走神的表情,盯著那枝臘梅。
那一晚沒有再迎進任何一個客。九九將房門緊閉,葉起城聽見外頭帶客上來的雛兒軟軟嫩嫩的聲音,不停的在道歉,然後將客引往其他的金釵姑娘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