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衛小游
往來問答之間,像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行話,黃梨江仔細一聽,覺得頗有種機智答辯的意味,不像是單傳做買賣,倒像是名士清談。
不知何時,原本騷亂的河面上,因為一場特殊買賣的開始,其他一般商號的買賣紛紛沉靜下來,往他們的船隻投來關注。
察覺氣氛的改變,黃梨江回頭見真夜認真地回應對面船家,清聲嘹亮道:「若是奇物,必有妙之處,若不能看之,請試介之。」
對方聲音琅琅地介紹起商品道:「此物產於炙火之地,極冰之原,上可通於地,光澤如潤,紋理如繪,生於淵則崖不枯,藏於谷則草木潤,振之郎朗有聲,撫之若錦瑟之妙。此物既奇,必待有緣人而後售之,君若有緣,請試理之。」
真夜回過頭來,低聲問身邊女子。「江公子,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何物如此奇特?」
當然想。但是她更想聽聽真夜怎麼回應,便低聲說:「你繼續跟他談。」
將她小手握在膝上,輕按住,真夜揚聲清論:「緣者,入道所謂因緣是也。上天所促,謂之天緣;命定所得,謂之福緣;私人家產,謂之家緣;無緣無故,雖謂無緣,亦是有緣。君若售我奇物,即是廣結善緣。」
一向知道真夜最會胡說八道,然而此時黃梨江只覺得身邊這俊男子語若珠,聲若玉,詞條如花樹豐蔚,有前朝清談之風。
不唯她有如此想法,只見對舟人回應:「好個廣結善緣。想君若未婚,此物可以售之,不知公子已婚否?」
「某尚未合婚。」真夜道。他只是有了心愛女子,但尚未正式請婚。
「小狄。」那舟中人喚。「將盒子拿給公子鑒賞。」
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隨即捧著一個錦盒送入真夜傳中,隔簾遞入。
「公子請。」
真夜開盒細看,竟是一對天然玉石雕成的玉枕。這是天朝新婚之夜的用品,名曰如意枕,新婚夫妻若枕之同眠,則能百年如意,鸞鳳和鳴。
見到這枕,真夜忍不住看了黃梨江一眼,想像她披髮枕在這玉枕上的景象。
「做什麼這樣看我?」黃梨江也知道這民間習俗。天朝男子議婚時,往往會送一對新枕給女方作為陪嫁之物,待到新婚夜裡,兩人同枕如意。
「因為我阮囊羞澀。」他的錢都交給她了。他微笑。「江公子,你可以借我一些買資麼?」
「你買這個做什麼?」果然,沒看到商品就下單的買賣一定出問題。就算這對玉枕是用上等玉石雕成,雕工精細,撫之果然絕妙,但它的用途卻讓人卻步。
「我未婚,買來給我未來妻子當陪嫁。」
黃梨江正要叫他別買。但對舟中又傳聲道:「公子鑒賞後,可滿意否?」
真夜笑答:「可遇不可求,正是我想要的奇物。」
那人帶著笑意道:「奇物難遇緣人,公子可自行出價,交給小廝即可。」
真夜努力哄著黃梨江借他錢。「江公子……借我錢,我可以讓你吻十次哦,一百次也成,隨你高興,次數不限。」儼然想舉體自貨。
黃梨江忍不住又羞又惱得瞪著他。「葉公子一副青春男身想賣我多錢?」讓她真想把所有財產都掏出給他,買下他的次數不限。
真夜朝她嫵笑。「就看江公子出價咯。公子可要先鑒賞一番?」邊說著邊輕輕拉松衣襟,袒露出一片引人遐思的男性胸膛。
舟中,舟外,兩樣買賣進行中。
「呿。」黃梨江將身上錦袋扔給他。「把衣服給我穿好,我沒叫你脫,你就不准脫。」
真夜笑著擺好衣襟,自錦袋中取出一枚金貫,並將剩下的金貫全數交給候在船篷外,名喚小狄的小廝。
九十九金貫並非小數目,那小廝取回鉅資,舟中人訝然回應:「公子果然識貨。」如意玉枕正值九十九金。
真夜回應:「本欲以白金易之,可恕某需付租船錢,故留下一金自用,敬請笑納。」
那人朗聲大笑,拍案道:「奇物成交,公子後會有期。」所乘烏篷船隨即緩緩駛離河市。
真夜也不追,只將玉枕手下,擱在盤坐的足邊。
黃梨江看看他,又看看裝著玉枕的錦盒,忍不住問:「等你真要合婚時,宮中這種東西多得是,何必虛擲百金?」
「那不一樣,我未來妻子要枕在我自己挑選的玉枕上。況且結交一位奇人異士,百金不算虛擲。」
黃梨江笑出聲。「你又沒見到那人的相貌,只聽到聲音而已。」即使路上相逢也認不出對方吧。
「你有所不知,河市上這些人,都是些不受朝廷管束的邊緣之人,只要聽過聲音,下次再遇見,就算我認不出他們,他們也必然認得出我。」
「……我不知道你對河市這麼瞭解。」
「誰叫我終日游手好閒呢,當然得玩出一些心得來。」
「哦,那你怎麼解釋,從去年起,河市上開始販賣一種很像是你送給我的皇朝如意環的事?」黃梨江瞇起眼睛睇著他,懷疑他也知道內情。畢竟,除了東宮侍從以外,沒有別人知道這如意環的「來歷」;更甭說,如今盛京盛傳的版本,正是這位太子殿下親口編出來的。
真夜笑笑地捲起寬袖,露出強健美好的右手腕上,那世上唯二的另一條玄烏繩環。「你是說這繩環麼?」
見到與自己左手上一模一樣的玄烏,黃梨江心跳漏拍。「可不是?你倒是說說看,如何皇朝的定情物,在我天朝會變成保健長生的禳福物?」
他放下寬袖,把玩她手上繩環。「麒麟告訴我,這繩環不是帝京原有,似乎是來自異國的東西,不知何時在帝京裡流行起來。既然不是皇朝原有的東西,都能變成她國家裡男女定情的信物,為何就不能在我國變成保健長生的禳福之物?」
「你沒說到重點。」她沒那麼好騙。「我是問你,為什麼河市上會賣這種東西?」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它是定情物啊。」
也就是說,在天朝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囉!黃梨江老早就懷疑真夜是為了騙她戴上這環,才叫其他人手上也都戴上一個。如今她都戴那麼久了,假如還發脾氣扯下來,未免太小家子氣。
「所以你就乾脆做起禳福物的買賣?」堂堂天朝太子,竟然在黑市裡當幕後商人!太不務正業了吧。
「該怎麼說呢,我只是把樣品提供給有興趣做這買賣的商人,讓他們去自由發揮罷了,誰知道後來會變得這麼風行。」
純粹是個意外啊。當初只是不想讓人發現他送了心愛女子定情物,因此不斷地想辦法混淆視聽,一開始是拿帶緣、龍英他們當借口,後來回到盛京,又擴大混淆的範圍……
「你抽幾成?」她沒被他混淆,繼續追問。
「玩票性質罷了,談什麼抽成呢。」
「所以,到底幾成?」
「江公子……」
「快說。」除了做這生意以外,他是否也插足了盛京裡其他商業活動?
「江公子,你要不要吃點桂花餅?」他作勢掏向腰間零食袋。
「你這不務正業的公子哥,快快給我從實招來,不准你隱瞞我任何事,我警告你—」
「我愛你。」他突然說。「我只抽四成,別當我是個奸商。」
出一張嘴就能抽四成,淨賺不賠的生意,還不是奸商麼?
但她耳朵沒聽進他後頭那句話,滿腦子全被他頭一句話給填滿,塞不進其他東西了。黃梨江自詡自己不是個笨蛋,卻也沒料到她腦子竟比鳥兒還小,居然只能裝的進一句話——他竟敢對她說那句話?!
見她徹底傻住,真夜十分委屈地說:「因為你不准我隱瞞你任何事,所以……」所以就趁亂告白啦。
「我母后既然給了我們一年的時間,那麼,一年後,你就嫁給我吧……」
她連忙掩住他口。「你瘋了,我不能。」男人怎能嫁給男人?儘管她實際上是一名女子,但在朝堂上,她仍是他的東宮少傅啊。
他拉下她手,按向自己心口。「作為男人的黃梨江確實不能,可是有個人可以。」
「……誰?」
「卞梁之女。」他溫柔地看著她,輕聲道:「當我的妃子,可以麼?卞梁小姐?當我真夜摯愛的妻子,與我如意此生。」
「很難麼?」真夜微笑地撫過她糾結的眉心。「不會的,你是我朝神童子黃梨江啊,你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正因為相信她絕對有能力勝任,他才敢對她提出這個挑戰。倘若她只是尋常女子,承受不起如此重擔,他不會要她一定得當他的太子妃。
對視良久,黃梨江沉聲道:「……倘若我做不到呢?」
果然。他果然知道。一切都知道。無怪他多年前一聽見蘭陵,立刻就聯想到卞梁一氏……
沒否認,沒承認,沒拒絕,也沒有答應。她還在思量。感謝老天,她總算又有辦法動腦思考了。
「那我就不當我的天朝太子,你也別當你的東宮少傅,我們倆隱姓埋名,到某個沒人識得的鄉野去,當一對愚夫愚婦,婦唱夫隨,日子好不快活。」他握住她一縷發,愛憐道:「可你不是那樣的人,你眼裡有著展翅的決心,也知道自己有能力飛上九重天際,不放你去飛,太可惜。為了你,我會謹守太子本分,不會隨便被人害死或找到理由來廢黜我,你可以既是我的東宮少傅,又是我的太子妃,兩樣身份,我相信你絕對都能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