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衛小游
黃梨江點頭一笑。「先生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個溫柔的人。」
「這也是我當年決定薦你入宮的原因。」
看著董若素洞悉世相的慧眼,黃梨江不禁問:「先生不在意學生並非真男子麼?」她不相信這有著一雙智慧眼眸的長者會看不出來。
「追求學識這種事情,是可以分性別的麼?」董先生徐聲說:「在我眼中,你是我珍視的學生,是未來要改變這個國家許多事情的人。我已年老,也許無法見證,但至少可以期待。事實上,我非常期待——」
「先生,我如果抱你一下,你會笑我麼?」
「我不是已經在笑了麼。」董若素先生猛地被學生抱住,並非頭一回。「老實說,你爹以前也像你一樣。」這家子幾乎人人有扮裝的癖好啊。
好在,追求學問之餘,有些私人癖好無傷大雅。
黃梨江領悟過來。「不愧色是董先生。」果然臨危不亂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孩子,去外頭看看吧,今日太子在宮中行守冠禮,前住南郊太廟祀祖前,會先經過太學。」儼然對太子今日的行程十分瞭解。
「……先生消息似乎很靈通?」居然連這種事情都知道。難不成也跟她近日一樣,在到處搜集閒話?
「呵,以後你就會習慣。」
第5章()
沒想到傳聞意是真的!
黃梨江匆匆走出木瑛華在京城中的官邸,一時不知接下來該上哪去。
本來她也明白,市井閒話有真有假,不能盡信。
可前兩天她到城西百膳府喝茶時,附近人都傳言柳尚書家的千金柳琅環已經選入宮中——不是入東宮當太子妃,而、而是入王宮成為君王的新寵!
假若傳聞是真,這豈不是父奪子妻了麼?!
那柳家早在月前就已經半公開地受了皇后的懿旨,準備與皇室結親。
太子行過冠禮後,她有好一段時間沒再見到真夜,又不能貿然闖進東宮問何時迎娶柳家小姐;再加上她重回太學,準備參加今年的京試,行動不比以往自由。沒想到,才一個月時間,原本應該嫁入東宮的女子,竟然成為君王新寵,賜居柳渡宮,封為美人。
為了證實傳聞真假,她一等到旬休日,就到木瑛華的邸遞拜帖。
今年初剛晉陞為吏部侍郎的木瑛華證實了這個消息——
是真的,柳小姐已在日前入宮。」
「君上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急切地問。明明,京城百姓都已相信,柳家千金將成為東宮正妃了,如今猝然生變,真夜以後還抬得起頭來麼?
無論真夜對那柳琅環觀感如何,他畢竟已送出正式邀婚帖。依天朝禮俗,婚帖一下,他與柳琅環就是未婚夫妻,而今不僅未婚妻為父所奪,恐怕他這個才成年的太子也將淪為全國人的笑柄!
木瑛華一雙睿智的眼眸看著黃梨江道:「……君意難測。」
「皇后娘娘也默認這事麼?」身為真夜生母,她一定會幫助真夜的吧?!
相識數年,木瑛華還是頭一次看見黃梨江這麼慌張的模樣。
他搖頭道:「我不是內臣,不清楚皇后對此事的看法,但此刻即使皇后反對,也無法改變這一結。況且據我所知,柳尚書原本就沒打算讓他掌上明珠成為太子妃。」
「呃?」黃梨江瞪大眼睛:「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木瑛華說他在朝中的觀察。「大致說來,朝廷裡有兩派主流的勢力,柳尚書不屬於這兩者,他是君王新培植的第三勢力。」
見黃梨江努力冷靜下來,聽進他的話,木瑛華倒了杯茶水給她,看著她喝下後,才繼續解釋:
「過去兩派朝臣以右丞相王勻與其門生為一派,左丞相與兵部尚書秦丘及工部尚書成敏為一派,兩派朝官有擁立的儲君人選,可是他們都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梨江,等你明年入朝來,你就會明白,即使你心裡有擁立的對象,但你必須效忠的人,永遠只有一個人」
「而那人……就是君王。」黃梨江終於明白,何以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子了。「扶植柳家勢力最快的方法,便是將柳家小姐召入後宮,藉由君王的寵幸來警告其他蠢動的官員……」只是這樣一來,真夜怎麼辦?難道就要因此被犧牲?他的名聲已經夠壞了。
木瑛華不動聲色地問:「朝堂上一日三變,梨江你還會想入朝為麼?」
「當然想。」不入朝,怎麼取得力量?
「那麼,你現在就該把那明光太子給拋在腦後了。」他建議。
「黃梨江猛地抬頭,瞪著她的恩人看。「為什麼?」
「你很清楚為什麼。」木瑛華輕聲道:「他會是你為官路上的絆腳石。有他在,你永遠無法真正得到君王的信任。」一個君王不信任的臣子,是不可能在朝中翻手覆雲,覆手作雨的。
「……那你呢?木大人?」
瞇眼一笑。「我這幾年一路高昇,你說呢?」他一向不管朝中有幾派勢力,只負責自己權力範圍內的事。
「我認識的木大人,不是那種卑躬屈膝之人。」
「若有必要卑躬屈膝時,也不是做不到。」他坦率地說。「只是需要權衡值不值得罷了。「看著黃梨江,他笑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要你將太子拋在腦後,做不做得到?」
「太子他……不曾虧待我。」更不用說,她這所以急著想入朝為官,有泰半原因是為了他。將真夜拋在腦後,是她做不到的事。
「你忘記四年前的御溝的事了?」
「我沒忘。倘若那時木大人沒有湊巧經過,梨江可能已經溺死了。」然而,正是因為當時真夜沒有出手救她,她才會是現在的她。想清楚後,這事,她已經釋懷,不怪真夜了。
木瑛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他的懷疑。其實當時他會剛好經過御花園,是因為退朝時,太子曾請他走一趟夏暉宮,說是玹玉皇子臥病數日,想請他到夏暉宮陪下棋解悶;隨後太子被二皇子接走,他則與幾位同僚途經御花園,剛好撞見有人溺水,因此救了她。
事後他回想起來,也許那天他能救到黃梨江,並不全是個巧合。
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扮成男裝的少女格外親切?四年前撈起御溝裡的溺水少年時,他為了救她,無意間發現她女兒身的秘密,卻為她一路隱瞞迄今,不說破,甚至還期待著,有一天,可以看見她站在朝堂上……
木瑛華賞識的目光落在黃梨江身上。
這十七歲的少女前一刻拿著拜帖衝進他官邸時,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憂慮。
聽見他證實民間的傳聞時,臉上登時失去血色。當下他便明白,太子真夜逐她出東宮是為了什麼。因為換作是他,他也會那麼做。
然而黃梨江並沒有震驚太久,他看著她強自鎮定下來,一字一句地聽進他的話,甚至很快地捉到重點,並推敲出事件的脈絡。
機智的反應,令他不禁著迷。
官場險惡,若能與她同在朝堂,必然十分有趣。
沉吟片刻,木瑛華輕描淡寫道:「不管太子有無虧待你,也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想入朝,倘若捨不下心中不捨的,將來,辛苦的是你自己喔。」
明白木瑛華在教她為官之道,可,算她固執吧,她就是搬不開腳下那顆絆腳石啊。「多謝大人指點。」
「你真傻,黃梨江,等你身居高位,想庇護誰都輕而易舉,倘若不能捨一時之不捨,你以為你能在朝堂上撐多久?」只怕不到半路,就會先被人給折去了吧。不想她半途折腰,他決定先不提起四年前太子為救她所做的事。
見她靜默不語,木瑛華以局外人的角度思考道:
「回去後仔細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去赴考京試吧。你要知道,就算你入了朝,我也不能明目張膽護你。屆時你孤立無援,你或許會希望,這輩子從來不曾想過入朝為官的事。」「……木大人很會嚇人。」黃梨江抿了抿唇。
木瑛華只是笑道:「你又不是禁不起嚇。好了,既然已經把臉上那份無謂的驚慌收起來了,我想你今天應該是沒心思跟我對奕一局,要我派馬車送你回去麼?」
「不了,我想走路。」黃梨江再次恭身一揖,隨即轉身走出木瑛華的書房。
六月暖陽高懸天邊,她瞇了瞇眼,匆匆走出侍郎記邸,一時不知接下來該上哪兒去。
定了定神,她往城北走去。
木瑛華的官邸位在第一條橫大街上。短短數年,這人由一介地方官迅速爬升至今日正二品吏部侍郎之位,且以清譽聞名於世;雖然這幾年來他們維持著一定的交情,但她仍希望未來朝堂上,他是友不是敵。
「聽說太子為此黯然心傷,已經決定出家入道了,真應驗了紅顏禍水這話呀……」那飄進耳的閒話使白衣公子小臉皺了皺。
扯。這閒話編派得有點扯。
真夜就算再怎麼傷心,也絕不可能出家入道。他不是那種清心淡泊的人,而是一句久在凡俗的貴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