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艾樂
早該嚇破膽的她突然發難,語調悠緩,漫不經心。
「我知道,中書令大人要民婦的命如同捏死一隻螞蟻般易如反掌,但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絕對不會罷手。」轉過身,她笑得傾國傾城。
她會在朋友面前嘻嘻哈哈,唯恐天下不亂,會為了混口飯,替人說媒時,表現得非常圓滑可親,也會在那個人面前裝得十足俗氣,以防他認出自己,但骨子裡,她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剛烈、堅強又偏執,甚至偶爾還有些任性。經歷再多的風雨,她的本質也不曾改變。
好美的女人!瞟著那倔強的容顏,尹顯不由得隱隱讚歎。可惜呀,可惜是個婦人,要是個黃花大閨女,他還可以考慮跟她好好玩玩。
「有骨氣,看看是你的骨氣硬,還是本官的脾氣硬。」丟下話,尹顯與隨從向大同殿而去。
孤霜也揚長而去。
始終未被人發現的淳於千海,目睹那不甘示弱的笑容。這笑容令他著迷,也令他再次肯定,她若不是藏了關於他的秘密,絕不會在他面前裝瘋賣傻。
第3章()
明月朗朗,微風徐徐,一派祥和的興慶宮,一抹小小的身影弓著身子,四處查探。
「逃?還是不逃?老巢都被發現了,只能什麼都不要,先出了長安再說。」小黑影自言自語著。「逃了大不了被抓回來。就說我……我要去臨安給人說媒。」她決定還是鑽狗洞出去再說。
「沒想到,你跟我都有月下賞花的雅興。」沒有足音、沒有徵兆,一抹修長的黑影悄無聲息地籠罩上小黑影。
孤霜下意識地轉身,小巧的鼻尖頂住青玉色前襟,擋不住的男人氣息擾亂她的心情。
是他!他把她留在興慶宮裡就再未露面,如今現身是無意的?還是如同獵人,正在等候最好的狩獵的時機?而獵物就是她?
此時,俊美的儀王將她堵在自己與石牆之間,一隻袖子橫在她的頭頂,擋住她所有的退路。深邃幽黯的眼靜靜地瞧著他。
「……王爺。」她滑溜如泥鰍,根本不給他靠近的機會,咻地跪在他的腳邊。
「王爺萬安,您怎麼有空出來走走,哎喲,這興慶宮真是人間仙境……」一大串令淳於千海額上冒青筋的奉承。
嫌惡地退後一步,他擺了擺手,「起來吧。」
「謝王爺。」孤霜笑呵呵的從地上爬起來。
「既然你在此,就陪本王月下漫步吧。」冷不防,他扣住她的玉腕,轉身就往龍湖的方向走。
「王……王爺,夜深了,民婦要去睡了,請恕民婦不能相陪。」她的心怦怦作響,既是害怕露出馬腳,也是因他而起的悸動。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朝夕相處,夜間一同賞花、閒庭信步,在彼此的耳邊說著動聽的情話,再相擁入懷,同塌而眠。眼下,他還是他,她改了名,變成另一個人,早已失去共度白首的緣份。
擁有過的,依然在閃著光,放棄過的,在折磨著她的心房,好痛。
「此處是興慶宮最美的地方,你不留下來看看嗎?」說話的工夫,兩人穿過一條小徑,龍湖的東岸霍然入目,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
此處有張長長的石凳,石凳後面及周圍被纏纏繞繞正怒放著薔薇所包圍。
「此處有花、有湖、有水中月影,坐下來吧。」放開她的手,他風雅地往長凳上一坐,溶溶月光,正照在他神祇般的側臉。
面對如此誘人的男色,她只能急急地別開眼。剛一躲開,那張俊臉又如影隨形湊上來,這次他離得很近,根本不給她逃避的空間。
月空澄靜,龍湖水波微瀾。
兩人又四目相接,溶進月光的水影,搖蕩著。
這雙慧點、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射入他的心,與一些塵封的光影重疊。有些東西,似無還有,似有還無。
他挑眉,帶著戲譫的口吻道:「沒有想到孤霜這麼愛美,夜裡也不褪妝。」錦衣雙袖覆上小臉,要擦掉她臉上厚厚的脂粉。
「王爺,民婦沒幾分姿色,只好靠點香粉為自己爭彩。」她躲!想擦掉她臉上的粉,想都別想。
「這可不行,即使再醜的人,也需要面對自己。」他莞爾,左手穩住她搖來晃去的身子,右掌已拿起帕子,接近她的面頰。
「這等小事,怎能勞煩王爺。」她往後仰,他也跟進。
在他的手心裡,她真的很難遁逃。幾個回合下來,她臉上的粉已被掃去大半。
眼見躲是沒有用了,她索性坐直身子,任他把其餘的粉抹乾淨。即使見到她的臉,他也不會記起她是誰,何必心虛的遮遮掩掩。孤霜悶悶地自我安慰著。
「嗯?這不是香粉?這是膳房用來吃食的麵粉。」嗅了嗅帕上的味道,他啼笑皆非地說。
「王爺,你都不知道,這偌大的興慶宮竟然沒有供給民婦用的胭脂水粉。」要不是香粉用得差不多,她也不會去廚房偷麵粉來濫竽充數,還很不幸的,在偷麵粉的途中撞見尹顯和他的隨從。
瞧她嘟起紅唇,他心頭一熱,生起想吻她的念頭。
「本王倒覺得孤霜天生麗質,根本不用胭脂水粉。」緊攥著朱紅紗羅衫的右掌已貪戀起薄紗下的玉膚。
「王爺真會開民婦玩笑。」她試圖利用花架下的樹影遮掩自己。說到底,她仍是心虛得要命。
「留下來,本王喜愛你。乖乖地留在我身邊。」他幽幽地看著她。
天色清朗,為何有被好幾道驚雷劈中的感覺?孤霜兩眼暈眩,不敢直視這個男人。
「王……爺。」
「留下來。」眼神定住她,他嗓音低沉地再說了遍,「本王喜愛孤霜。」四年來,他未招惹過一個女人,而今,卻在短短幾天,被孤霜佔滿心房。
他說他喜愛她?
那一年,他在一個清晨,將沾著露水的花送給她時,第一次說:「我愛你,雨兒。」從那一刻,她陷落在他的深情裡,從此不可自拔。
一顆心正咚咚地猛撞她的胸口。有激動和驚喜,但更多的仍是痛意。
張大櫻口,她瞪圓秀眸,擺脫淳於千海的右掌,咚地雙膝跪下,整個人伏在地面上。
「王……爺,民婦是有夫之婦,我生是我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我對他絕無二心。」
「起來說話。」夫君?他從不認為她的夫君是個障礙,況且真有這個人的存在嗎?
「王爺,你……要是真的喜愛民婦,請放民婦一馬。民婦心裡只有我的夫君,只想等著與他死後同穴。你就是得了民婦的人,也得不到民婦的心。」她哭得很誇張,淚水浸濕臉上餘下的麵粉,一眼看去,滿臉都髒髒的。
直立起來的男人仰頭望昔月色,又好氣又好笑。
「王爺!」她拉過他的袍角,擦擦臉上的淚痕,又覺得不夠,把鼻涕通通蹭到袍上後說:「王爺,放過民婦吧。」
「好醜。」淳於千海額角一陣抽緊。她又在跟他玩把戲。
他咬牙退後,重新坐回長凳上。
「民婦很髒嗎?」抬起哭花的臉,她無辜的問。
「來,坐上來,跟本王說說你的夫君吧。」
「我夫君哦!」拍拍身上的草屑,她一屁股又坐在石凳的邊緣,臉上一下就綻出俗氣的笑,「我夫君,在我眼裡,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叫什麼?」他不動聲色,繼續問。
「張大友。」從這裡放眼望去,能看見一里外張飛廟的屋頂,她就順便借來一用。
「成婚幾年了?」
「有十年了,我家夫君,為人老實忠厚,對民婦全心全意、體貼照顧,我們從小就定了親,情比金堅。」她笑呵呵地低頭,嬌嬌羞羞。
「那他人呢?」
「夫君是腳夫,跟著他的主子走南闖北,已去了關外四年。民婦夜盼日想的,唉!」她這樣說,他該信了吧。
「哦,張大友。」好像是信了她的說詞,他連連點頭。
「我夫君會為我做飯洗衣,還為我種菜摘瓜!」她不好意思地別頭。
「嗯,的確是個好夫君。那你告訴我,張大友祖籍何處?」說謊之人常會忽略細節,他突然發問,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啊!怎麼突然問這個?孤霜愣了下。那個張飛到底是哪裡人?快想,說書先生有說過,對對對,想起來了。
「是幽州涿郡人。」還好有張飛!
不再作聲,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頑長身影與她拉近距離。
深邃的眼睛微斂,俊雅的面龐在月色下逐漸生起妖異的風情。只要是女人,都無法招架他的勾引。
她也同樣。嬌弱的身子像是被定住,兩眼緊緊地瞅著他。
他的唇瓣挨在她嘴巴前停留一會,好似就要吻上她。孤霜不敢用力呼吸,只能瞪大雙眼。
他越靠越近,在柔和月光下,帶著光澤的唇就這樣一寸一寸地移過來。
快跑!頭腦裡劈過不知多少道驚雷,但她就是動不了。
猛地閉上眼,她無法看著這個吻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