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艾樂
她還記得,自己曾吵著要他帶她來興慶宮遊玩……
過去歷歷在目卻又無比遙遠。
她來到了興慶宮,身畔卻沒有他。
「王……回來了。」一陣嘀咕聲從人群中傳來。
「真的?」
「你沒聽說?你可是官媒耶,消息也太不靈通了。」
「鎮守西北……這也有些……」
「什麼?還沒娶王妃!」
「宮裡人都說,聖上召儀王回來,是要賜婚呢。」
「哈哈!這下我們可有得忙了。「官媒們都開心的消作一團。
半晌後,中年婢女再次出聲,「最後那位婦人,你要到哪裡去?」她看出有人要偷溜。
「我……我內急,我要上茅房。」孤霜唱作俱佳地捂著肚子,在原地打轉。她必須逃走,越快越好,情況很不妙。那個人回來了,他回來了。
她整個人差點大叫出來,嬌軀不由得顫抖起來,惶恐壓抑不住。
「她怎麼也來了?」官媒們向她投來殺人的目光。孤霜可沒少找她們麻煩,就拿一個月前,孫家跟工部尚書李大人家的親事,就是讓她硬生生給攪亂了。
「真倒霉。」
「繞過這個湖畔,往南邊走半里便是下人用的茅房。」
「宮裡真不方便,害民婦尿濕褲子可怎麼辦。」她粗俗地嘀咕著跑離人群,朝南而去。
估計自己遠離了大家的視線,她才直起身子,比剛才跑得更快了。她一頭衝進湖岸深處的樹林,讓樹蔭掩蓋她的行蹤。
離開這裡,一定要離開這裡。她無聲地對自己大吼。離開興慶宮,直奔城門,她要逃出長安。那個人回來了!他與她近在咫尺,她發過毒誓不再相見啊!
一刻也不能停留,她決不能再站在他面前,絕對不能。
記憶裡有個聲音告訴過她,興慶宮西邊圍牆有個狗洞,那是他年幼時偷出宮的路徑,如果她運氣好,一定能找到那個狗洞。
提著裙子疾速奔跑,根本沒瞧見前方樹林盡頭有人經過,咚的一聲,她衝撞上另一具身體。
她往後栽倒,周圍一群人發出怒喝,「什麼人?」
她的柳腰忽地被伸來的長臂勾住,免除她跌個四腳朝天的命運。
在穩穩落地前,她被壓在一堵精實的胸膛上,接著她的眼睛,在對方的髮際線處,看到一條長約三寸的細疤。
這條疤很眼熟,是她親手傑作。她知道他是誰,太巧了,巧得讓她心碎。她閉上雙眼。
「都退下。」淳於千海喝退衝上來的護衛後問:「你是誰?」他瞇起眼,對她那一臉白粉,皺起了眉,無法認同她的打扮,助她雙足落地後,他鬆開手,退後一步。
好粗鄙的婦人。她高高挽起的頭髻,說明她已為人妻,竟還不知如何收斂。
腦裡一片混亂,孤霜試圖去適應這份意外。本來她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跟這個人有交集的。
濃厚的妝令人無法看出她本來的面容。
然而,仔細打量了下她的髮髻、烏黑的鬢角、細長的柔頸,還有裊娜的身段,淳於千海心底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她像那一行字!像酒罈上的那一行字。
相當的陌生卻又無比的熟悉,他從未見過她,但是,似曾相識之感,又是如此強烈。扣住她纖腕的大手,似乎也曾經這樣在她的玉膚上停留。
「來人啊,有人跑了,快追。」不遠處有隊人馬腳步雜亂地跑近。
「對對,跑丟的就是她,我認得,抹的粉比牆還厚。」中年婢女氣喘吁吁領著侍衛跑來,在見到孤霜時伸指一比。
孤霜朝天翻了個白眼。什麼叫粉比牆厚?她只是粉抹得多了點好不好。
「啊!王爺。奴才不知您在此,請王爺恕罪。」追來的人齊齊跪下。
手腕被死死扣住,孤霜想跟著跪下,掩飾自己的身材,也沒能得逞。她只好垂下頭,慢慢移動步子,與淳於千海拉出距離。
丰姿挺拔的男人,斜吊起眼角,一直打量著她。艷紅的齊胸襦裙及外罩的同色羅衫下,是一具飄逸柔弱的玉體。
剝去這一身衣料,她應該有個很美的身體。慾望竟被喚起。
「稟王爺,與紫芳郡主婚事相關之人都已聚集在大同殿,請王爺定奪。」記得正事,中年婢女朗聲道。
「既然來了,那本王就去看看。」他調整心情,冷靜開口。
淳於千海闊步前往大同殿。
孤霜以為自己會被放開,沒有移步,結果被強行拖拽著往前。這一路,他冰冷的掌緊扣著她的玉腕,力道卻很輕柔。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牽住她不放。在他眼裡,她應該只是個素昧平生的少婦,這樣牽著她,並無半點道理,甚至不合規矩。方纔,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得令她想掉淚,可見他的記憶裡並無她的存在。
這麼多年未見,再次謀面,傷心的只有她。而他,更多的是什麼?她好想知道。還有為什麼他還不娶妻?為什麼還沒有子嗣?長年坐鎮西北的他又吃了多少苦頭?
想著心事的工夫,他們很快地來到大同殿。
淳於千海出現在眾人面前,大殿內,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出色的男子。
身著便服的儀王,身材挺拔,五官深邃,那眼睛彷彿天上的神祇之眼,乾淨又充滿悲憫,在陽光下,黑潭般的眸會變成淺淺的褐色。鼻骨高挑,鼻樑俊挺。他沉靜的面容如同春水般,令人不注意便沉醉其中。
他是如此矛盾的男子,風雅中有溫柔有精明有威嚴。不論男女,皆在他一個挑眉下,神魂顛倒。
所有人為他的丰姿傾倒之時,唯有孤霜低著頭。
她在迴避他。淳於千海將她的反應全部納入眼裡。
長睫垂下,半晌,他才沉穩道:「今日請各位來,只有一事請教。」他笑了,如沐春風的笑容漫入人心,「誰能告訴我,這罈酒出自何處。」
酒?孤霜抬起頭,四下梭巡。在距離他們三步之遙的地方,一個人正抱著她送給紫芳的花彫酒。
一點點冷意在她心頭聚積。她已經做了許多努力與他切割,老天為什麼要跟她開這樣的玩笑?她發過毒誓,一輩子不見的啊,多少次,她強忍住思念,多少次她咬著自己的手指,壓抑奔向他的衝動,最後還是……逃不過老天的捉弄。
她在長安,被淹沒在茫茫人海裡,他在西北,與吐蕃人費力周旋,本不該再見的……
「是她!」
她看見郡王府的眾下人還有官媒的手都指向她。「王爺,這罈酒是媒婆孤霜送給郡主的。」
鉗著她的手腕的力道又收緊一下。
就在一瞬間,她變了臉,「哎喲!區區一罈酒,還被你們記得,孤霜真不好意思。」她慇勤地笑著。那笑容與天下大部分見錢眼開的媒婆沒兩樣。
淳於千海瞄了她一眼,只見粉末撲簌簌地自她臉上飛舞而下。
「咳咳!好嗆人。」
「哈啾。」
週遭人受不了這香粉的味道,連聲抱怨。剛趕來大同殿的蓮夫人看傻了眼。
「哎喲,不能怪人家嘛,這水粉可是王老闆的鎮店之寶哩。」她還嫌不夠亂,抄起別在腰上的羽扇揚了起來。
「咳咳。」清了清喉嚨,始終像尊神祇的淳於千海道:「蓮姨,帶所有人下去領賞銀,打發他們出宮。」
「遵命。」
人群跟著蓮夫人往外湧。
第2章(2)
「當家的,我們先去領賞銀,等你回來打酒喝。」昌樂坊喜鋪的眾人以為這位貴人找孤霜,是為了紫芳郡主的事,也就沒多大擔憂,大大方方地撇下她。
「有賞銀哦?王爺,民婦……民婦也想領銀子。」眼巴巴看著大伙走了出去,她不開心地甩了甩柔荑,提醒淳於千海放人。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話中含著某種深意。
「哎喲,王爺,別拿民婦開玩笑好不好。我是做媒婆的,昌樂坊的秦大哥,娶不到媳婦,我就是告訴他像你這樣跟姑娘們搭訕的呢!」她用羽扇掩著臉,笑得有些無禮。
擋臉的扇子被人強行拿開,她尖細的下把被兩根鐵似的手指鉗住。
那張溫柔風雅的臉移到她面前。
兩人四目相對,他的鼻息掃過她濃妝艷抹的面龐。
他的眉、他的眸、他的發、他的鼻通通在她眼裡,他們曾經那樣親近。
胸口陣陣錐心的疼。見與不見都是折磨!早知今日,那時就不該……
還好粉夠厚,蓋住她稍縱即逝的哀傷。
端詳半晌之後,淳於千海鬆開了手,放她自由。那張臉上只看到了吃驚和僵硬。彈掉手上的粉末,他狀似無意地別開視線。
他的直覺錯了嗎?他與她素不相識,卻感覺得到她在隱瞞一些事。她偷偷潛入密林是想做什麼?她讓他不由得投入更多心思去琢磨。
「王爺?民婦能走了嗎?」這一句話,她說得嬉皮笑臉,但誰也不知道,她藏在袖中的手已掄成拳頭,尖尖的指甲早就刺破掌心。
「你是孤霜?」他再次面對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