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安琪
待呼吸平緩後,鄭敏之走向放置自己物品的櫃子,找開來,取出藥箱。
藥箱底層的暗格裡,收藏著一小包藥,那是她爹給她的毒粉。
她藏在此處,是怕讓人發現,也是因為,她並不想看見它。
但現在……
鄭敏之用顫抖的手,取出那個藥包,細細端詳。
不能再遲疑了……
緩緩收攏掌心,她將藥包緊緊握住,在心裡下了決定。
「咦,這麼好,今兒個怎麼想到熬湯給我喝?」
段子詒難得靜下來,正在看一本雜冊,聽到鄭敏之說要親自熬湯給他喝,便心情愉悅地挑起了眉。
「你骨傷雖愈,但還是要多顧著點。我熬了副補骨湯,你多喝點,將來骨頭會更堅固強韌。」
「補骨湯?」段子詒一副作嘔的表情。「這聽起來好像很難喝,能不能換別的湯?」
「別的湯就沒這功效了。我加了雞湯熬,味道不會太差;等會兒熬好了,你得乖乖喝掉。」鄭敏之誘哄他。
「味道不會太差?那你自個兒怎麼不喝?」段子詒認為這分明就是想騙他喝難喝補湯的說詞。
「我也會喝呀。補骨湯對骨傷的人很好,對常人筋骨也不錯,等會兒我就陪你喝一碗,這樣,你總沒話說了吧?」她笑他像孩子一樣耍賴。
「好,這可是你說的。」有了陪葬的,段子詒滿意了。
「那我先去熬湯,等會兒端來。」鄭敏之笑著走出他房門。
到了門外,她的笑意就緩緩斂起,一抹凜然出現在她秀麗的臉上。
她佇立了會兒,隨即神色匆匆地,住廚房走去。
「補湯熬好了。」鄭敏之端著放有兩盅雞湯的托盤,推門走入段子詒寢房。
「喔,熬好啦?聞起來好香,我正好餓了。」段子詒放下手裡的雜書,摩拳擦掌,準備大塊朵頤。
「那快來嘗嘗,我多挑了些雞肉給你,很鮮嫩的。」鄭敏之把其中一碗端去給他,另一碗給自己。
「還好!有個對自己這般用心體貼的紅粉知己,我死而無憾。」段子詒在桌前坐下,對她說笑。
「什麼死不死的?別開這種玩笑!」鄭敏之恐懼地制止。
「只是說說而已嘛,我又不是鐵口直斷,沒有那麼神啦。」他嗤笑。
「說得也是……」她是有點反應過度。「那……我們來喝湯吧。」
「嗯。」段子詒凝視著眼前的補骨雞湯,然後拿起來,與鄭敏之的對換。
「你做什麼?」她看著他,訝異地問。
「你方才說我這盅肉多,你這幾日精神不是很好,好像消瘦了些,我想把肉多的給你。」
多麼感人的情意?鄭敏之幾乎要為之落淚了,但是不行!
「不要緊的,那本來就是我刻意多舀給你的,是我的一番心意。如果我想多吃點肉,自己就會舀了。」她又把兩盅雞湯調換回來。
「是嗎?那好吧。」段子詒聳聳肩,欣然接受。
第9章(2)
他拿起調羹,舀起一口湯,緩緩吹涼,準備送到嘴邊。
鄭敏之屏氣凝視,專注地看著。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就說你想要我這盅肉多的嘛,偏還不承認,真是!」
「不是的……」鄭敏之臊紅了臉,急忙拉回自己的視線,低下頭,慢慢喝自己的湯。
忽然,聽到器皿碎裂的聲音,她猛地抬起頭,看見段子詒將瓷調羹扔到地上,還揪著心口、神情痛苦。
他喝了?
她既欣喜又心疼,上前抱住渾身顫抖的他,柔聲安撫:「藥效很快就會運行到全身,不會痛苦太久,你忍耐些。」
「你……」段子詒面色鐵青地指著她。「你下了毒?」
「對不住!我也是不得已的,但你放心,這不會傷害——」
「你承認了!你竟然對我下毒!」忽然,原來顫抖虛弱的段子詒怒聲大吼,用力攫住她纖細的手腕。
「你……」鄭敏之錯愕地看著他,方纔他明明很痛苦,現在怎麼好像沒事了一樣?
「你以為……我真的會喝下了藥的補湯嗎?我沒那麼愚蠢!」段子詒冷笑。
「你……」鄭敏之更驚訝了。「你知道我在裡頭下藥?」
「沒錯。」
「你怎麼可能知道?我……我明明很留意,沒旁人看見……」她難以理解地喃喃自語。
「你錯了!我不是在你下藥時才知道的,而是之前就知道了。」段子詒冷冷地告訴她。
「為什麼?你——」
鄭敏之尚未把話說完,門上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段子詒的護衛進來稟告:「周晉跑了!」
「給我追!」段子詒陰狠地下令:「生擒死拿都可以,絕不許他逃出鹿林山一步!」
「是!」護衛又匆匆退下。
鄭敏之驀然明白了,原來早已東窗事發。「你們發現了周晉,也聽見我們說話了?」
「沒錯。不過我不是先發現周晉,才追查到你要下毒的事,而是因為你最近神情舉止怪異,我擔心你是否遇到不能解決的難題,所以才派人調查,可沒想到……」
「原來你是前朝鄭氏的遺族,還想要造亂謀反!」他知道此事時,著實萬分驚訝。
「那是我爹的想法,我並不那麼想——」
「狡辯!你說不想,但還是幫他毒殺我,不是嗎?推托之詞,多說何益?你曉得,當我聽說你要對我下毒時,我完全不敢置信!我以為你不會那麼做,但……你竟如此狠心絕情,要置我於死地!」
他是如此相信她,而她竟然以拿取他的性命,來回報他?
「不,不是那樣的!」鄭敏之急著想解釋:「我放進去的不是毒藥!那只是迷藥,會讓你像死去一樣昏睡;我想蒙騙我爹,讓他以為你死了,然後私下帶著你離開,到沒有人的地方,重新生活——」
「荒謬!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胡謁的脫罪之詞?」
「我沒有有胡謁,我說的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喝給你看——」
「不許喝!你瘋了?」見鄭敏之真的要去端那碗加了味的補湯來喝,段子詒滿心恐懼地大吼,然後一掌拍翻它。
他氣自己,都到了這時候,還不忍見她死。
「我沒有發瘋,我只是想證明,裡頭放的真的不是毒藥。」
「多說無益,你踐踏了我對你的信任,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來人!」段子詒一聲大喝,門外立即湧入兩三名護衛。
「把她關起來!待明日整頓後,帶回宮中,押入天牢問審!」
「是!」護衛們粗魯地把鄭敏這拽住。
「子詒,不要——」鄭敏之朝他伸出手,想再對他解釋,但他根本置之不理。
她只能無助地被拖走。
「可惡!」段子詒摔開酒杯,氣惱地大罵:「這是什麼爛酒,為什麼喝了也不會醉?」
他依然很清醒。
鄭敏之含淚朝他伸出手、楚楚可憐的身影,不斷在他腦中徘徊,揮之不去。
她為什麼要背叛他?
他從來沒有像待她這樣,真心對待過一個女人;而她擁有了他所有的愛,卻棄如敞屣,還無情地想毒殺他。
她怎會那麼狠心?
他氣、他惱;他恨、他怨。
他恨不得拿把刀,將她的一顰一笑自腦中挖出,那樣再也不會想起。
但他不能,只能借酒澆愁,好忘了鄭敏之在他心中殘留的影子。
可連這辦法也不能,他喝不醉……
對了!只要抱了其他女人,絕對就能忘了那個無情無義的冷血女人。
段子詒嘴角冷冷勾起,轉頭朝外大吼:「叫遠香、翠玲來我房裡!」
天色將明之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走入鹿林別苑的獸欄。
這兒本來是用來囚禁活捉到的生獸,沒想到今日竟拿來囚禁自己心愛的女人。
段子詒悲哀地承認,即使鄭敏之對他無情無義,但他還是深愛著她。
本以為其他女人可以代替她、填補心裡的傷口,但是他——辦不到。
他不想擁抱其他女人,他的雙手、他的身體、他的心靈,全部拒絕;他真正想擁進懷裡的,只有她。
段子詒走到蜷曲在角落稻草堆上,已倦極沉沉入睡的女子身旁,蹲下身,靜靜地打量對方。
她一定是哭著睡著的,因為她略顯髒污的頰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他心一扭,伸出手想替她擦淨臉龐,但一伸手,立刻察覺自己愚蠢的行為。
她都狠下心要毒殺他了,他還心疼個什麼勁?他這舉世無雙的大笨蛋!
段子詒僵著臉,氣惱地縮回手,但一雙眼卻貪婪地注視著沉睡的人兒,好似這是最後一次看見她。
確實也是,待她被押入天牢,意圖謀殺皇子之罪,很快就能讓她上刑場。
但,他忍心嗎?他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身首異處嗎?
段子詒知道自己不能,雖然她是罪有應得……
他雙手握拳,用力捶打地面。「該死!」
他這聲咒罵,吵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鄭敏之。
她倏然驚醒,看見段子詒,非常開心。「子詒,你來看我?我好高興!」
看見她毫不掩飾的歡喜神情,段子詒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微笑,但隨即被自己已冰冷的面孔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