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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季巧

    他再咬下一顆,美味如故,但見她表情哀怨,像個討不著閒食的小娃兒,仰臉巴巴地看人,他禁不住笑了。

    「湘湘,你運氣不好,應當是吃到了生澀果子。」

    山楂本來就酸,若是如她所述帶了澀味,那必然是尚未成熟之故。

    「那我不要吃了,你吃。」她擺擺手,轉身跑回里巷前的小攤挑橘子去。

    他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抹矯健竄出重圍的背影,半晌回神,他尾隨她至小攤前,她已迅速付過錢,抱著六個小橘子嚷著要回絲綢莊。

    「不看鬥雞了?」幫忙挪了三個橘子過來拎著,他臉色盡去凝重,只餘溫和。

    她自小就讓曾元晟抱去到處尋樂子,他深感欠疚,曾為此事責罵大哥帶壞了娃兒,奈何湘湘就愛與她晟表哥結伴看鬥雞,直至曾成晟成家了,她沒了伴兒,竟大膽獨自去那種複雜之地,結果被人偷了荷包,他大大訓了她一頓,她唯唯諾諾,誰知後來還是偷偷摸摸地去了,他很頭疼,幾乎無計可施,只能跟她約法三章,讓他來當她看鬥雞的伴兒,她才安生下來,應承諾無他陪同,她絕不獨行亂闖。

    「不看了。」她一馬當先地搶步上前,覷他並未隨行,即掉頭催促。「快走啊!姨娘說想吃橘子。」

    鐵銘勳抿唇笑著,故意四處張望了下,慢條斯理地步往她身旁的菜攤,揚手就把手上的糖葫蘆朝盛著菜根的竹簍扔去——

    「你幹麼?」紀湘驚喊,趕緊奔過去以身擋住他拋棄的勢子。「做什麼丟掉?」

    「你不是吃得很樂?」還有三顆啊!他從不浪費食物的呀!

    「你剛剛吃了兩顆,不是即刻笑了?」

    嫩丫頭,三言兩語就被拽出用心。

    「湘湘,我沒為那家煙館難過,你用不著連哄帶騙地讓我吃糖葫蘆,更不必這樣急趕離開。」他趁她一下子愣子,將糖葫蘆塞回她手心,再將她交疊於手肘間的橘子全取了過來。

    呃,被識破了……

    她的確曉得煙館就是從前的鐵家茶莊,以前跟隨她晟表哥出門,她在他口中聽說過。

    「咱們走吧,看鬥雞去,我答應過你的。」他莞爾提醒持續發怔的丫頭。

    聞言,她臉頰一點一點地熱了起來。

    「真是姨娘想吃橘子啦……你、你幹麼不信我?」她大郝,極力否認方纔的裝模作樣,害怕被他窺知藏在心坎的思慕。

    在這賊人心虛似的慌亂裡,又夾雜了絲絲甜蜜悸動,她雖不能對他言明愛意,但是,他懂她心意。

    哪怕這一輩子只能如此隱匿,她也甘之若飴。

    鐵銘勳瞧她扭捏得可愛,眸中笑意更顯深邃。她姨娘再愛吃橘子,也不急於這一時吧?她壓根兒沒必要為了送橘子,連期盼多時的鬥雞也不看了。

    「成,你怎麼說便怎麼著,乾娘最愛吃橘子,行了吧?」她那麼堅持,他哪好意思再說破?

    他好敷衍,根本不信她嘛!

    嘟起唇瓣,她嬌顏飛紅,賭氣地跑開了。

    她落荒而逃,他暗覺好笑。與她名雖各姓,但他一直待她如妹,領會她這份隱匿的關懷,他心房不住蕩漾溫暖。

    縱使無名無份,可他們情誼深厚,如同手足,彼此是無庸置疑的親人。

    轉眼長夏已過,迎頭臨秋收。

    擱下扇子,紀湘一如既往來到絲綢莊,陪著曾夫人和少夫人用過午膳後,她心不在焉地與她們閒談許久,等到曾夫人乏了,少夫人侍候她就寢去,她已待不住,率先奔去了書房。

    「墨荷——唉,怎麼又是你?」

    乍聞敲門聲響,曾元晟本是一臉興高采烈,可一抬頭便失望了。

    「我才想問怎麼又是你待這兒哩。」紀湘撇撇唇,走到書櫃前,踮足拿起一本灰皮手簡,不忘好心告知他嘴裡惦記著人兒去向,道:「表嫂在侍候姨娘,應當不會過來了。」

    心心唸唸的娘子被母親大人押著不放,他完全無勢可乘,只得認命低頭,乖乖寫帳。

    她則安坐靠椅,縱覽手簡,盈盈恬笑。

    就算見不著他的人,只是看他頁頁透出動練的眉批,她已知足。不管他心裡有誰,她還是能待在他身旁,既然放不下這份毫無希望的感情,那麼,就讓她安於現狀。

    「口是心非的丫頭,嘴巴說對絲綢沒興趣,現在抱著我鐵老弟的絲綢圖樣讀個什麼勁兒?」曾元晟瞧她自得其樂,玩心一起,啟唇揶揄。

    「你管我那麼多做啥?快管好你的帳,可別弄出一本爛帳害銘哥哥回來替你收拾,教他活受罪。」反唇相稽,她仰起下巴,不客氣地回擊。

    「喲,好個張牙舞抓的小辣子,可惜就是沒種對你銘哥哥這樣撒潑。」他嘖嘖,似笑非笑地放餌勾她。「至於我鐵老弟要不要受罪嘛——這你倒放寬心,他啊,是不可能再碰咱曾家的帳了,我真做出一本爛帳也與他無干。」

    「嘎?」她瞠目。他什麼意思?

    「昨兒個才體認到管帳這麼勞神繁複,多虧有他為曾家效勞了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了。」感慨完畢,他伸伸懶腰,右手揮毫,左手滴滴答答地打起算盤。

    「晟表哥,為什麼銘哥哥不再管帳?」他、他這兩天去哪兒了?她緊張起來,放下手簡,冒冒失失走到案前,近乎低聲下氣地詢問。

    昨天晟表哥坐鎮書房管帳,她還以為鐵銘勳又接待貴客去了,可眼下看來……

    好像並非這麼回事。

    「啊哈!我好忙,真忙啊!」他專心做事,懶得理她,有意吊她胃口,教她七上八下不得好不安樂。

    「晟表哥……」

    第2章(2)

    聽她嗓子轉泣,他方抬目捨她一眼,視線不意掠過窗戶,他定睛一看,頓時咧開俊美笑顏。

    「墨荷!」

    紀湘轉首,反應得比他更快,拔腿就跑至正跨進門檻的婦人跟前,用力抱緊她的柳腰,哭喪著臉,急切問:「表嫂,你們趕走銘哥哥了嗎?」

    她知道鐵銘勳在曾家幾乎獨掌大權,但他始終不姓曾,當年曾老爺命他管帳,已引來一眾親眷不滿,倘若他有天與曾家人生隙了,真沒道理留在曾家。

    可是,不待在曾家管帳,他能上哪兒去?

    「打哪兒來的渾話?」墨荷蹙眉。

    她眨眨水眸,回首指向案前笑得如沐春風的男人。「晟表哥說銘哥哥不能再碰帳目。」

    「你別聽他胡說!」墨荷瞪著丈夫,看他把湘湘嚇的。「傻湘湘,是鐵弟決定重振他鐵家祖業,想在外頭闖事業,才不再管曾家帳目。難得有他這樣一個人才,我們多想留住他,怎會趕走他?」掏出手絹拭去湘湘已滑落香腮的淚水,她溫柔拍撫她顫抖的纖背。

    她真傻,居然這般輕易就讓晟表哥唬了。

    霎時意識自己太過激動,她面上一哂,不安地往後縮縮身子,不好意思再賴在表嫂懷裡。

    墨荷輕輕放開她,看她為了鐵弟如此憂悒傷神,於心感感焉。

    湘湘多好,他何以偏偏看上湘湘的姐姐去了?

    「墨荷,湘湘欺負我!」曾元晟見風緝縫,覷她倆一分離就立即從後摟住愛妻,整顆頭親暱地擱在她肩上,大模大樣地朝她香馥玉頸偷香。「我只說了鐵弟不再碰帳目,她就懷疑我把人趕走,我曾元晟豈是這種過河拆橋的忘恩之輩?她這樣中傷我,實在欺人太甚!」本應氣慣填膺的一席話,偏生讓他雄渾的嗓音說得撒嬌,再瞧他一個大男人掛在小女人身上,這德行可謂無賴又輕浮至極。

    紀湘快吐了,明明是他誤導她!

    「別動手動腳!」墨荷打著腰上粗腕,受不了他攀纏般的偎傍。有人在旁看著呢,他怎地不知收斂,厚顏不改?

    「我只問一句就走。」見他全無歇手之意,她索性舉手掩起雙目,擋去非她這閨女該見識的卿卿我我,直截了當地問:「銘哥哥現在人在哪兒?」

    曾元晟不再刁難,爽快回應。「他在東口那兒看鋪子。」去去去,快別妨著他們夫妻恩愛。

    「再會。」

    她如蒙恩澤,一溜煙跑出了書房,還為他們關起門扉,極其周到。

    「唉,人老了,骨頭不中用嘍。」

    許忠一手拄著枴杖,一手提著茶壺,顫巍巍地自裡間走進空蕩蕩的鋪面,佇立櫃檯旁的年輕男子見狀,立即上去攙扶他。

    坐定,他滿斟了兩杯茶,面向敞開的大門,觀看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好生羨慕雖人的健步如飛。

    「鐵大爺,不是老身想為難你,你也瞧著了,我妻兒短命,留下我孤苦伶仃,再過幾年,這身老骨頭啊,恐怕連杓子都抓不穩,哪兒還有力氣燒鍋去?你要做的茶莊,老身實在幫不了啊。」

    回眸注視一連來了整整兩天的鐵銘勳,他連連歎氣。

    這鋪子乃東口最大的四合房,是他手上最為值錢的產業,以往皆租賃執炊人家做飲館營生,而他與之並鄰多年,向來倚靠飯館店店家包辦炊宴,但自從店家舉家北遷後,他不僅要動身前來守著空鋪子,還得每日拐步行至其他飯館吃飯,日子過得如斯不順便,他當然屬意再由執炊人家請佃此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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