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喬軒
元朗的口氣是平淡的,毫無職責之意,但字字句句卻是如此犀利。
第8章(2)
「誰的愛情不是這樣?」玲雅白著臉瞪住他,「為一個人投入了感情,原本就會有所期望,希望對方也能愛我,這樣想有什麼不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那樣對不對,但我很懷疑,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元朗平靜地回視玲雅微慍的目光,繼續說道——
「我以為愛的本質應該是單純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付出感情應該是心甘情願的,單純的因為喜歡而喜歡,難道不是這樣嗎?你擅自對我付出,然後又以此來向我索討人情,要求我對你的付出回報,我倒是很想反問你一句:為什麼你付出我就一定得接受?為什麼我必須為了我根本不需要的感情對你負責任?」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狠狠穿入她的心臟。
天!他待她好殘忍!非但不曾憐憫,還否定她的感情,他夠狠!
強忍住心痛,玲雅尖銳地質問:「元朗,你的付出如今有了回報,當然能說得那麼輕鬆!我很好奇,如果今天怡文並不愛你,你還能站在這裡對我說這些唱高調的話嗎?」
愛一個人卻不求任何回報,只是一則虛妄的神話!除非是傻瓜,否則沒有人付出了愛卻不渴望對方的回鎮!誰會無條件的對一個不可能回報自己的人好?絕不可能有這麼愚蠢的事!
元朗聽了玲雅的話只是笑了一下——那是一抹很輕、很悲憫的笑。
「你知道嗎?我等了怡文四年,曾經,我也以為我必須一直等下去,因為相愛原本就是一件奇跡,我從不敢奢求。但我並不覺得痛苦,對我而言,有一個愛戀的對象是件幸福的事。」
「我為她開了咖啡館,每天等待她的來臨,這些她都不知道,直到現在我也不曾告訴過她,怡文對愛情並不敏感,但我甘心等她,我從不催促她面對我的感情,我希望由她自己發現並回應,而不是因為我的催逼。」
「如果,她一直沒發現呢?難道你不會有怨言?」玲雅再問。
元朗微微一笑。
「如果等待到了最後是一場空,她最後愛上了別人,我也不怨任何人,因為愛她是我心甘情願的,是我的選擇,我甚至會祝福她,感謝那個給予她幸福的男人。
我不要她因為我暗戀了她四年而心懷愧疚,更不要她懷抱著回報的心情與我交往。
因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要的是她的真心,而不是她的回報,如果她是基於回報而和我在一起,那麼我寧可不要。」
玲雅震撼了。
她從未想過這些,也從未有過這樣深刻而純粹的感情。
對她而言,所謂的愛情,只是一種本能的吸引,合則聚,不合則散,只有在單方面想努力抓住這份感情時,才需要動用心機。
這世上的人,大多人不能抗拒別人對自己的好,因為貪戀別人對自己的好,毫無節制地收取,直至那份好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枷鎖,回報變成一種不得不為的義務,最後兩人再也負荷不了為止,而愛情——卻早已蕩然無存。
「你說得倒容易……但我的感情怎麼辦?」她的雙眼因忍淚而通紅,哽咽地低喊:「我真的很愛你!我從沒有這麼愛過一個人,愛得這樣遷就、這樣沒自信……當我知道我不可能擁有你的時候,我絕望得只想死……」
「玲雅,你以為你愛我,其實那是你的錯覺。」
「我愛你,那不是錯覺!」這句話幾乎擊倒了玲雅,她頓時激動了起來,「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不能否定我的感情!」
「你甚至不瞭解我,憑什麼說愛我?來自外表的迷戀,並不是愛情。」
元朗從旁邊的小几上抽來一張衛生紙,放進她的手心,低語:「如果你真正愛上一個人,你會將對方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你不會忍心選擇自殺,讓你所愛的人永遠背負十字架;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你會真心的希望對方幸福,就算給予他幸福的人不是你——那,才是真正的愛情。」
玲雅啞然,彷彿喪失了為自己辯駁的能力。
「我走了,祝早日康復。」元朗說完,準備離去。
「你不怕這一走,我又再度尋短嗎?」玲雅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冷響起。
元朗頓住了腳步,但他沒有回頭。
「如果你選擇那麼做,就印證了我剛才所說的——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付出後卻一無所獲,所以用生命脅迫我回應你的感情而已,你並不愛我,而是自私。」
元朗的理智,令玲雅更加崩潰,「她就那麼好嗎?為什麼你就不能試著給我一個機會?或者我比怡文更適合你!」
「怡文絕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但是當我和她在一起時,我感到生命因此完整。」
聽著元朗用那樣溫柔的語氣談論怡文時,玲雅臉上淚水奔流。她知道,就算再一次尋短,元朗也不可能愛她……
「我不會祝福你們的!」玲雅哽咽地說。
元朗微微一笑。
「但我們會祝福你,玲雅,希望你早日遇上一個珍愛你的男人。」
走出病房,元朗以為怡文會在走廊上等他,但她卻不在那裡。
元朗拿出手機,卻又想起在醫院裡禁止使用手機,所以快步走出醫院,在門外撥了號。
「您所撥的電話目前關機中。」
關機?
元朗的心裡隱隱不安。
他取出鑰匙,直奔停車場,片刻後,他開了車往貝家的方向馳去。
***
怡文到家時,剛過晚餐時間。
「二小姐,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元先生呢?他沒跟你一起來嗎?」陳媽笑吟吟的迎上前,卻被怡文有些蒼白的臉色嚇一跳。「天啊!你臉色好難看,發生什麼事了?」
怡文搖搖頭。
「我只是覺得有點累……我想睡一下。」
「還沒吃晚飯吧?我馬上去準備——」
「不用了,我還不餓,待會兒再吃……」
怡文走進自己的房間,放下包包,脫了鞋,直接倒頭就睡。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進來她的房間,輕輕地拍了拍她。
「怡文?怡文?醒一醒……」
怡文覺得有人在喚她……好像是大姐的聲音,可是忽遠忽近,感覺很模糊,她想睜眼,卻睜不開,她覺得好熱,好難過,彷彿自己是烤架上的一塊肉片……
「元朗來找你,現在就在客廳,你要不要起來一下?怡文……天啦!怡文,你在發燒!」
怡文只聽到這一句,便又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她彷彿作了很多夢。
她看見玲雅,穿著合身套裝,姿態妖嬈地坐在依然咖啡館裡,那個她最常坐的位子上,一面喝著咖啡,一面與元朗說話。當她想要走近,玲雅卻忽然放下杯子,走了過來,然後伸手用力將她推開,當她爬起,玲雅便又再推,看見她撲跌在地的樣子,玲雅高聲地笑了起來……
然後,畫面一變,忽然來到玲雅與她攤牌的那一天——
「明明是因為我先表明喜歡元朗,你才要跟我搶!」
玲雅指著她破口大罵著:「我真是錯看你了,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朋友,但是你對我這朋友卻不曾說過真心話!更過分的是,你明知道我喜歡元朗,卻完全不想和我公平競爭,暗地裡耍詭計,橫刀奪愛……貝怡文,你是我見過心機最重的女人!」
不!不是這樣的!
「我這輩子不會原諒你,我會要你後悔竟敢這麼對我,因為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做傻事!
接著,畫面再度一變——
玲雅躺在浴缸裡,渾身赤裸,而手腕上的血,染紅了浴缸裡的水,玲雅的眼茫然大張著望著天,像是不甘心。
「啊——不要!不要!」怡文尖叫著,崩潰地啜泣起來,「天啊!為什麼?為什麼……」
夜裡,元朗一聽見怡文的尖叫,便從躺椅上爬起,飛奔到床邊,點亮床邊的閱讀燈。
「醒醒!怡文,那是夢,那是夢,你在作噩夢!」
怡文滿面驚懼的淚痕,整個人蜷縮起來劇烈地發著抖,但她沒有醒來。
她發燒到四十度,整個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且睡且醒,在無夢與噩夢間掙扎著,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元朗抱住怡文,貼著她依然發燙的身軀,心如刀割。
君頤請了醫生外診,醫生卻查不出任何原因,他給怡文打了退燒針,也半強迫地灌了藥,但仍斷斷續續發著高燒。
沒有人知道怡文為什麼會生這樣的急病,但元朗知道怡文為什麼病倒。
玲雅自殺的事,對怡文衝擊太大,她太過善良,將玲雅的尋短全歸咎於自己,強烈的罪惡感將她擊倒,高燒不退。
「怡文,快醒來……不要用折磨自己來贖罪,放過自己,那不是你的錯……」
元朗無助地抱著病弱的怡文,貼著她燒紅的頰,驚覺到自己和怡文同樣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