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梁庭
「拜託喔!你是新來的嗎?我還想說你們這個月怎麼還沒來撞門催收,原來是來了一個菜鳥喔!喂,她上次還給我帶了一件男人的衣服回來,我沒給她漲房租就不錯了;咦?看你急成這樣,你該不會是要鬧出人命吧?我先說喔!這房子我可是還想再租出去的喔!」
喀擦!門被打開了。
一屋子的空曠與死寂讓人看了為之震驚,此處的燈光未明,是因為根本沒裝燈泡;龜裂的牆壁上壁癌處處顯現,天花板還有破洞,漏水連連,就連方才按的電鈴也是壞的——
這樣的地方,是她租的「房子」嗎?
涼颼颼的風四起,吹入沒裝紗窗的窗子,像極了哀怨的嗚咽聲;他沒空搭理腳邊竄過的一隻老鼠,口中直呼喚著她的名字,急忙邁向屋裡唯一燈光來源的房間,隨便一轉把匡啷,手把掉了,房門也開了。
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他震驚,畫筆與顏料擺在紙板搭成的小桌上,桌旁疊了一落畫布,而木板床上則是裹著棉被的嬌小且不停喘咳、顫抖的身軀——
她早已生病多日!
「恩昕!」
四目交接,她在恍惚中望見朝思暮想的韓洛緋,她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不希望被他發現她的處境竟是這般艱困,「別看……不要……看……」
「你在胡說什麼?」大步上前,大手探上她燒燙的額頭。
天!她的溫度太高,有點危險!
「韓先生,不要看了……」她揮著虛弱無力的雙手,她一點也不想被他接見自己如此的狼狽;得知她的狀況後,他一定會鄙棄她的。
「你在搞什麼?我先帶你去看醫生!」他一把橫抱起她,忽地想起她曾提過的父母,是怎樣嚴格的父母,竟會放任她生病而不理,是怎樣嚴格的父母,竟會將生病的她棄於凶宅而不顧?
打從進門,放眼四周,很明顯的房內擺設就只供她一人居住,那她口中晚歸就會嚴格管教的父母呢?
「你爸媽呢?」帶她看完病,他會聯絡他們的。
「韓先生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她的精神渙散,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眼神。
「爸媽?她的爸媽早都死了,她親口說她沒爹、沒娘的,不然我也不會把房子租給她啊!」房東尖酸刻薄的說著。
嗚……別再說了啦!
床上的許恩昕痛苦得不能自己,不是因為感冒發燒,而是房東一字一句現實的諷刺化為掩不住的聲音,如洪流般不停灌入她的腦中。「韓先生……對不起。」
嬌小虛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震盪著他的心——
沒有父母、承租凶宅、手機被停話,一個人在城市中僅靠打工過活,還會有人前來討債?
沒想到她的狀況竟會如此糟糕,若非今天他莽撞的闖入她的房間,她生病的事不知還要多久才會有人知曉!
他是隱約猜到了她的狀況,而她的惡劣房東看準了她好欺負,竟敢這麼吃定她!
再看看如此惡劣的環境,一想到她得再多一天忍受這處凶宅,和隨時有莫名的債主上門,他心底的一股怒氣便悠然湧上。
「她租的時候知道這裡是凶宅嗎?你還隨便開門讓人進到房客的住處嗎?」他簡直不敢置信,無法想像許恩昕每天窩在這麼糟糕的環境裡。
他更聯想到前些日子,當他說要送她到門口時,她那緊繃的推辭。
一想到她得忍受這裡每一處的缺失,就像是有人拿烙鐵炙燙他的心似的,他壓根無法忍受她的安危會隨時受到威脅!
這讓他原本俊美溫雅的臉龐,在瞬間猶如一頭野獸般的猙獰。
聒噪的房東聞言心虛了,「啊就……她看便宜就租了嘛!我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半夜有女人掛在屋頂哭而已,你趕快討完債趕快走啦!」
鬧鬼還敢說是而已?他抱起許恩昕,深吸一口氣。「她要解約。」
「什麼?不行啦!違約要扣押金……」凶宅租不出去,房東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願意租屋的蠢羊,才剛搶了半年的錢耶!
滴答、滴答……房內塌陷天花板的嚴重漏水,恰巧滴答在兩人之間;光這樣的設備還要收四千元的租金,根本是缺德到了極點!
韓洛緋睨了房東一眼,憤怒但冷靜道:「就算你這裡不是凶宅,但這房間也可以當作危樓了!我想你常擅入房客的房間,應該早就知道屋裡漏水的嚴重缺失,可你擅闖卻非出於修繕,這已嚴重危害到房客的隱私及權益,是會觸法的!」給了房東一張名片,表情非常嚴肅,「若有任何疑問,我會請我的律師幫她寄存證信函給你的。」
房東本就欺善怕惡,再想到自己上次還未簽合約就搶了許恩昕的錢,深怕眼前的男人會追究到底,嚇得趕緊塞錢退房租,然後躲在門後目送他抱著許恩昕離開。
第6章()
細碎的聲音在昏睡的她的耳旁緩緩響起,而她額頭上冰涼的感覺也讓她感到舒服許多。
奇怪?她的木板床何時換成軟軟的墊子?尤其是清爽好聞的氣味從軟軟的棉被裡透出,讓她好喜歡。
呃,胃部一陣緊縮……她渾渾噩噩的抓緊了手指觸及的軟布,呼!讓她有安全感多了。
「她的狀況如何?」
突然一記擔憂的聲音響起,是韓洛緋的聲音;她暗自在心底訝異著——他怎會在她身邊?
「韓先生,請您放心,許小姐感染的是流行性感冒,我已替她打了退燒針,現在幫她吊點滴補充水分,晚點就不會再發燒了。」
接著,她聽到一陣翻著紙張的聲音。
「這藥請在三餐飯後服用,黃色的這顆則是睡前再吃;另外,初步檢查,她有點貧血的症狀,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所引起的。」
「嗯。」
緊捏的軟布被輕輕的抽離,頭上冰涼的敷袋也被調正,她聽到說話的兩個人的腳步聲離去,便緩緩張開眼,暖黃色的小燈從幕簾後隱隱透出。
咦?這裡是哪裡?
牆上掛了一幅以暗紅色為主,佐以沉靜的黑與藍色為基調的掛畫,這種優雅與狂放,卻又不破壞一體性的風格,就只有一個人有——
她記得在昏倒前是韓洛緋抱著她,莫非她是在他的房裡嗎?
她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這個想法實在太過大膽了,她趕緊搖搖頭,甩掉奇異的思緒。
緩緩坐起身,目光順著右手的滴液瓶,再回到她身上那破舊的小熊睡衣上,與四處高雅的擺設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又想起在意識朦朧中韓洛緋的撞門聲,他看見她租屋處的愕然表情,她騙他假裝有父母的謊言……突然一股自卑與歉疚油然而生。
突然有湯匙碰撞玻璃的清脆攪拌聲靠近,她下意識想躲回床上裝睡,無奈肚子大唱空城,咕嚕咕嚕直叫,而攪拌聲也硬生生的停在門邊。
「身體舒服了一點嗎?」他淡問。
她尷尬的與韓洛緋四目交接,之後便低下頭。
「醫生說你營養不良,這幾天吃了藥得再去複診,最好能做一次身體檢查;來,這杯先喝下去,再把藥吃了。」將馬克杯遞給她。
她捧著杯子,牛奶燕麥片的香味四溢,她一口口喝著,捧著杯子的雙手好溫暖,但胃頓時卻覺得好酸,眼眶也好酸。
一直到她喝完,他都沒對她提出任何質疑,只問了一句,「還要不要?」
這句話輕描淡寫,但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似的,她倏地整個人像是崩潰了——她好心虛,心虛得不能自己。擠出貓似的嗚咽聲。「韓先生……謝謝你。」
「嗯。」他聽見了。
她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一串串的滑下臉頰。「韓先生,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他聽見了,將她顫抖捧著的空馬克杯取走放到床頭櫃上。
「我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晶瑩剔透的淚珠滴答、滴答……小鼻子抽吸得紅通通的。
他只是靜靜的聽著,等待她發洩完後能情緒穩定些。
最後,她抹抹眼角。「我只是希望這樣我們的差距能靠近一點,好讓自己能多接近你一些,對不起。」
「那麼你願意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他終於開口了。
她抹抹臉,「我……」
十三年前,有一對藝術家夫妻曾發下宏願,集結親朋好友募資,投資了一塊地當作藝術村。
不料地段評估錯誤,夫妻倆的計劃屢屢失敗,再碰上經濟泡沫化,所有資金全都付之一炬。
那對夫妻不但賠光了多年存款,還因此欠下高達七百多萬的債務。
在夫妻倆連續奔波,又誤信了地下錢莊的欺騙,在債台高築的日子折磨下,終於承受不住愧疚,自縊身亡。
那對夫妻留下了一個小孩,交由六十多歲的奶奶撫養。
奶奶是個文盲,平時僅靠承接工廠的手工藝來貼補家用,在不懂法律、不識文字的情形下,年幼的孫女過了拋棄繼承的兩個月時限,成了背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