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蘇曼茵
山路崎嶇狹窄,兩匹馬兒並行似乎太勉強了,令狐雅鄘只得率先走到前頭。
兩人一前一後,行進片刻後,他忽又提起。「或許,你能做到我和岳父都做不到的事呢!」
「什麼事呀?」璇瑩困惑地朝前方的令狐雅鄘喊著。
「讓南雁出任官職。」
嘎?「南雁……不是你的人嗎?」她睜大眼。
「我的人?」令狐雅鄘似乎在回味著這個美妙的字眼,有些啼笑皆非。
「你別以為他真那麼聽話,除非事關我生死,他才肯乖乖待在我身邊,我要他任官,他就跑得比誰都快了……連你爹也拿他沒轍。」
「那怎麼扯上我呢?」璇瑩莫名其妙橫他一眼。
「難道他要兩手空空的上門提親嗎?」令狐雅鄘失笑。「至少也該過點兒像樣的日子,才好娶妻成家吧!」
「嘎?若他不甘束縛,索性連我也拋棄了,怎麼辦?」她牙一咬,黯然道。
「他絕對拋不了。」令狐雅鄘說得篤定。
「你怎麼知道?」她挑眉反問。
令狐雅鄘聳聳肩,不欲解釋,反而側身低笑。「他若敢跑,我便向朝廷請調一支禁軍,抓他回來任你宰割,如何?」
「呸,沒個正經!」她聽了,便朝姐夫啐了一口,羞惱不已。
對綺南雁,她沒有那麼大的自信。
因為從以前到現在,她碰釘子已經碰得怕了。
而後幾天,她失眠得厲害,大白天昏昏欲睡,而夜深人靜時,梗在胸口的那根刺,便不斷刺痛她。
當初和姐夫閒聊時,她並未多想什麼,直到回家,平平靜靜過了數日,某天,她才從床上驚坐起,額頭滿是冷汗。
「楊興岳之死,固然非你所願,但你終究是得到你想要的了。」
「他現在肯定天人交戰,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吧!」
她怎麼這麼傻?姐夫明明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明白了呀!
綺南雁對她的身份有顧忌。
往昔的回憶如潮水湧來,她到現在才後知後覺,明白了。
為什麼他老是離她遠遠的,寧願靜默無聲地守護她,寧願她嫁為人婦,從來不肯表露自己的心意,就因她是富貴人家的嬌嬌女,所以他才拒絕她。
如今,她身份並未改變,她仍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啊!
那……那……若她已平安無事,也得到自己最初想要的……
他還會回來嗎?
璇瑩摸摸自己的臉,又冰又冷。
丫環們還在花園裡嬉笑著,彷彿不知憂,不知愁。
這曾是最令她開懷的景象,她期待能一直保有,直到終老的。
他還會回來嗎?
這幾天,她問了自己不下百次。他還會回來嗎?
璇瑩突然掩住耳朵。好煩,不想去聽外面喧鬧,偏偏有一道清明的聲音悄悄鑽入她腦海,似是上蒼對她的警告——
若他不回來,她這輩子……或許就是這樣了。
***
冬。小雪。
天空黑沉沉的。昨夜才降下初雪,今早雪勢稍停,說不得入夜後又要再下了。
璇瑩皺眉踱著步,往園子四處探看。
梳子、梳子、梳子……她究竟把梳子放哪兒了?花圃也瞧遍了,涼亭台階都沒有,今天還去過什麼地方呢?
她想破了頭,似乎到處都的找過了,難道有人偷了它?
不。她飛快搖頭,自行否決這念頭。不會的,她房裡多的是值錢的小玩意兒,要這把梳子做啥?這把梳子只有她當寶,雖然是塊翡翠,質地卻不算出眾,賣也賣不了好價錢。
到底丟在哪兒呢?
她懊惱皺眉,身後忽然有人呼喚。「小姐,在找東西啊?」她回頭,一名丫頭正哆嗦地搓著手,朝她喊道:「好冷啊,小姐不多加件斗篷嗎?要的話,小的這就去取。」
「不用了,我不冷。」璇瑩朝她擺擺手。東西都找不及了,還穿那什麼累贅的東西呢。
「您在找什麼啊?」丫頭見她魂不守舍的,好奇問。
「我常玩的那把梳子,不見了。」璇瑩仍不死心地左顧右盼,丫頭立刻提著裙子跑來。
「那我也來幫忙……」
一主一婢窩在花園裡東翻西找。下午她還在亭子裡把玩著,想來想去,應該只會落在這附近,偏偏怎麼找就是找不著。
「算了,你去休息吧!」璇瑩終於氣餒。
丫頭瞧她失意的模樣,癟癟嘴兒,又問:「要不,再多叫些人手過來?」
她搖搖頭,道:「不必,讓明兒負責灑掃的下人注意些就行了,不過一把梳子,又不會自己長腳,橫豎是會找著的,你去吧!」
「是。」丫頭福了福身子,便領命退下。
可能被落葉掩沒了吧……她心想,反正人都不在了,執著於一把梳子有什麼用呢?她憂傷地歎口氣,扶著冰冷的欄杆,緩緩步上台階。
須臾,日暮盡而明月起,濃霧一下子便瀰漫聚集,將整座園子烘托得縹緲如夢。稀薄的月光忽明忽掩,宛如覆上一層紗。
她終於覺得冷了,雙手環抱著自己,不時搓搓臂膀,轉身正要離開,忽然瞥見欄杆上掛著她的貂毛斗篷。
咦?剛剛好像沒有這件斗篷啊?真奇怪……
璇瑩過去摸了摸,確認的確是自己的,不禁狐疑。
這件原本該放在她房裡吧?誰那麼大膽子,敢隨意取走她的衣物,又隨手扔棄在此?
細想起來,近來這樣的怪事還真不少。璇瑩低頭沉吟。
比如她擱在一旁已經冷卻的手爐,一摸突然又熱了,問是誰添的火炭,丫環們卻面面相覷,有時,推開的窗子自己會關上……
是誰做的?
璇瑩瞪了那斗篷一眼,一瞬間,頭腦竟有些暈眩……難道是他嗎?想到還有這種可能,雙腿便不自禁地虛軟……
混蛋!
她才不稀罕這種來歷不明又曖昧不清的關懷,她偏不要!
低哼一聲,她故意別開臉,往旁邊站得遠遠的。
第9章(2)
寒風持續拂動她的發,她凍得十指僵住,天上卻偏偏降起細雪。皚皚雪花飄飛而來,逐次吻在她臉上,頭上,她躲也不躲。
斗篷像是自己有生命似的,不但自行展開,甚至主動披上她肩頭。
身子才一暖,她立刻將她甩掉。
它不死心又回來,她就再一次甩開。
終於,身後的人開口了,粗啞的聲嗓伴隨著熾熱的氣息,幾乎燒灼她耳朵。
「別跟身子過不去——」
「你甭管!」
他執意要她穿,她偏不領情,回頭便把斗篷從他手裡奪過來,狠狠拋到亭外。
真不敢相信!
她瞪著發紅的眼牢牢盯著他,若眼神能殺人,他現在必定死透了。
「乾脆拋棄我算了,這是做什麼?」她冷漠地開口,不復溫柔。「這樣看著我、折磨我,你很痛快嗎?」
這個人怎麼還好意思站在她眼前?怎麼還好意思含情脈脈地看著她?連月來不聞不問,也沒有隻字片語,好像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女子……既是如此,反正該玩都玩過了,要拋棄就拋棄吧!他到底還想做什麼?
知道她有多害怕嗎?知道她每天怎麼過日子的嗎?怕他就此不回頭,發狂似地日日夜夜想著他、等著他,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結果,他居然站在她的地獄外頭悄悄看她?
綺南雁蒼白著臉。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軀霎時掩去最後一絲月光,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影子下。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壓抑緊繃的神情。
「我錯了。」他伸手擁住她,深深摟進懷裡,並在她耳畔艱澀地低語。
「你走、你馬上走!」她使勁推他,卻掙不開他的懷抱。
「我錯了,對不起……」他抱得更緊。
「我不是非你不可,你少臭美了——」她氣得捶打他胸膛,淚水卻不爭氣地滑落。不,他休想再這樣,忽冷忽熱害她一再煎熬,不要,她已經受夠了!
「對不起……」他還是只有這句話。
「放開我,你走啊,還不放開我?」怎麼扭也掙脫不了,她氣惱,聲音卻不爭氣地哽咽。
「我打算離開京城,暫時不回來了。」他在她耳畔輕聲說。
此話一出,璇瑩頓時忘了掙扎,眼前似乎天旋地轉……肯定是受到太多驚嚇所致。沒錯,她只是……只是嚇到了而已,絕對不是因為失望,絕對不是因為最後一絲希望完全幻滅,才突然變得軟弱。
「是嗎?」她眼神空洞地望著他,神情麻木。
所以說,他是來話別的?「那走啊!」她使勁推著他,很好,一刀兩斷,各不相干,她已不知該說什麼了,最好永遠不見——
但他下一句話又令她錯愕不已。
「你要不要跟我走?」他說。
低如蚊蚋的話語,在她耳裡聽來宛若石破驚天,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要她……怎麼樣?她沒聽錯吧?
綺南雁凝視她淚濕的眼眶,伸手拂去她頰上的淚水。
「一起走,怎麼樣?」他再說一次。
「為什麼?」
璇瑩聽了他的話,呆若木雞,許久才回過神來,狠狠地推開他。
「你不是都看見了?我爹爹是什麼人,我住的又是什麼樣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無論是什麼,只要我開口,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你以為我稀罕你啊,你沒那麼了不起——」她刻意提高音量,然而臉上豆大淚珠卻不斷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