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練霓彩
於是他繼續內服藥茶以及藥丸,並且在身體狀況穩定下來之後,三千閣主應他所求,在黑衣暗衛送來信的同時,也開始教授他強身健體的功法。
吐納調息,是他第一個要學習的功課。
這項功課花了他三個月的時間,成效是他心頭絞痛的次數大大減少了,再也不會因為一時的情緒起伏過大,而按著心口痛的臉色蒼白。
接著他開始了最基本的穩定下盤,以及鍛煉腹部核心力量的功課。他在第一個月裡常常會因為肌肉酸痛而在夜半抽筋,第二個月的狀況漸漸舒緩下來,他睡到一半被痛醒的次數也少了,終於臉色好了那麼一點,脾氣也不那麼大,一旁時常被波及的言今鬆了一口氣。
等到第三個月,他開始能夠堅持住每天的鍛煉,並且在原有的時間上,再慢慢延長。而他的進步表現在他的身體上,除了蒼白的皮膚現在帶了點淡淡的蜜色之外,他手腳胸腹的線條都變得漂亮起來,不再是病弱書生的模樣。
古和齊在洗浴時照著自己在盆子裡倒映著的體態,覺得既新鮮又得意。他把這些發現,以及愉悅,還有期待,都寫進信裡,在幾番轉折之後,遞到秋舞的手上。
古家大少至今都還不知道,自己每個月從弟弟手裡接過,又遞往三千閣的信件,並不是有去無回的;他心疼著幼弟的執著,為了不讓幼弟傷心,也就一直幫他送信,但回信一向都是三千閣派出暗衛,直接交到古和齊手裡。
由於隨同信件一併到來的,還有一個月份的藥丸,這樣的東西如果讓古家大少拿到手,難免起疑為什麼三千閣還附上一瓶子的藥。古和齊總不能告訴他,自己一直遭受到死亡的威脅。
他這個繼承人有名無實,而大哥手中所掌握的權力,還遠遠不夠保護他們兄弟二人,若說要求助於老太爺,先不說下毒之事,牽連的人數眾多,光是憑著一旦打草驚蛇,心裡有虛的族人如果咬著牙下了狠手,廢了老太爺奪權,接下來倒霉的就是他們兄弟二人了。
現在只能先保命,才能面對圍繞著家主之位的廝殺。
兩個階段都各花了三個月,在第七個月的時候,來送信的暗衛換了一個人,並且自此固定了下來。
那位暗衛說他姓葉,之後便不再更換,他沉默而專注的在古和齊面前,打起了一套太極拳。
古和齊臉上略有茫然,但緊跟著接收到對方瞥來的冰冷視線,他一下子清醒了,一聲不吭,跟著那葉姓暗衛的動作,開始了笨拙的模仿。
第一個月過去了,他那套太極拳還打的零零落落,面臨自己對於武學天分,深深感到慘不忍睹的古和齊都要流淚了,但葉暗衛卻毫不動搖,他一趟一趟的打著拳,古和齊在短暫的低潮之後,也振作心神跟了起來。
第二個月,他好不容易記起整套拳路,開始了之後姿勢不正時,便遭到葉暗衛投來的一片飛花石子的校正。他往往只覺得有一點疼,但跟著就自覺的開始調整姿勢。
到了第三個月,他終於能夠打出一套姿勢標準的拳,之後,便是葉暗衛時不時的前來探望中,一遍一遍的打著這套拳。
第四個月,第五個月,第六個月,他沒有一天將拳法落下,他就把自己關在小院裡,除了吃飯喝水休息,以及讀書練字的作業之外,他就是在打拳。
入冬之後,下起雪來。今年的雪,和往年比起來,更隆重了些,更冷了一點。
由於在生辰宴前,古和齊收了由柔夫人轉交的,據說是某某叔叔的賀禮,他也沒有特別去記名字,只看著那禮盒裡的一隻人參,他想了想,拿出狐狸暖玉來測了一下,就見那暖玉沒過多久便變了色,他挑了一下眉。
「少爺,這害人東西快丟了吧!」言今的臉色也跟著暖玉變了。
古和齊倒是不慌不忙。
「先收著,等葉暗衛來了之後,再請他拿回去三千閣。」
「給三千閣做什麼?」言今困惑。
「用在我身上是毒藥,到了三千閣主手裡,說不定就成了救命的東西啊。」古和齊打量半晌,又在言今蓋上蓋子之前,用手巾擋著,揪了一條細細的參須下來。
「少爺!」言今大驚。
「帕子擋著,沒沾到手呢。莫吵。」他隨口哄了一句。
「少爺拿那毒物做什麼呢!」言今都要哭了。
「作戲啊!」古和齊隨手便將那一小條參須扔進茶水裡,在心裡默默數到三十,然後他一手攔著撲上來的言今,一手拿起茶杯,咕嚕嚕的灌下半杯。
言今的眼淚噴出來了。
古和齊等了片刻,才慢吞吞的窩上床榻,然後要言今去將府裡的醫大夫請來。
言今哭哭啼啼的去了,跟著府裡亂了起來,老太爺在半個時辰之後,得知寵孫身體不適,腹痛如絞的癱在床上動彈不得,無法在宴席上露臉了。
醫大夫告訴老太爺,二少爺這是受寒了,又一時不察,喝了大半壺涼開水,才導致的腹痛,總之並不危及生命,只是必須靜養幾日而已。
老太爺心疼孫子,便讓他好好歇著了。
言今送走醫大夫之後,便把門扇都關牢了,又一遍擦著眼淚,走到古和齊床榻前蹲著。
「少爺明明是中了毒,那醫大夫怎麼滿嘴胡言,又說少爺喝了半壺涼水——明明才喝上半杯!還是溫茶呢!」
古和齊笑了一聲,「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樣的『不察』,才能一口氣喝進半壺涼水,才發現水不是溫的……」
見二少爺居然還笑了,言今心理暗暗嘀咕起二少爺真是沒心沒肺,看著自己貼身侍從哭的這樣涕淚俱下,竟然還笑得出來!
古和齊眼睛尖的很,一瞥就見到言今臉上哀怨,他好歹把唇邊的笑弧收起來,沒再去刺激這忠心的侍從。
他借此避開了慶生辰的演習,反正今年大哥又來不及趕回來,他也不想去吃那些加了料的特製飯菜,於是他讓言今退下了,想了想他又熄了燭火,一個人躺在床榻上。
他等著。
回想起前兩年從宴席上回來時,他就見到秋舞吟倚在床邊了,他始終沒有見過她進門的樣子。他想像她一身紅衣,從黑暗裡浮現身影的模樣。
也許就像朵龍爪花。
「……我想見你,秋舞。」他在黑暗裡,半合了眼,輕聲喃喃。
第4章()
她是從大門進來的。
古和齊聽見門板輕輕咿呀而開的聲音的時候,他有一點訝異。
但是應該在外間歇下的言今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想,是被察覺屋內有人的暗衛先給弄暈了吧?
他在黑暗裡悄然睜眼,原本就是側睡的姿勢,讓他不用轉動身體,就能見到門口方向的狀況。
先是風灌了進來,然後雪花也跟著竄入,帶進一股冷意,月光有些微弱,隨著門板的開啟而洩出一條直直鋪展的光芒,在距離古和齊還有一步距離的地方,月光鋪展的道路便融進了黑暗裡。
踏著那條月光小道走進屋裡來的,正是一身紅衣的秋舞吟。
古和齊隱身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裡,目不轉睛的望著她。
那身紅衣和嫁衣很像,只是將刺繡省略了,但是裁剪都是依照嫁衣的形式而作,她腳底的繡鞋也隱約有鳳鳥昂首的模樣,而她頭上用一顆顆紅玉串成的玉冠正是鳳鳥展翅,半透明的垂紗直蓋到胸前,將她面容掩得若隱若現。
古和齊感到胸口有點悶,他按了按心口,卻覺得不是身體上的不舒服,而是心裡頭有些不快。
那種不快,近似一種遺憾。
暗衛沒有進到裡屋來,也許他也察覺了裡屋有人,所以沒有進來。他只是側了側身,讓秋舞吟進屋,然後他從外頭關上了門。
月光被阻斷了。
古和齊聽見衣物摩挲的沙沙聲,還有輕淺的呼吸。他想,秋舞現在走到哪裡了呢?她會不會去摸桌上的火燭?還是,她會先走到床邊來?
他記得第一次在裡屋見到秋舞時,她沒有點燭火。
但第二次,她點了燭火,他還記得當他衝過薄雪冷雪,進到屋裡來時,見那燭火暖暖的橘色,以及她抬起頭來對他一笑的模樣。
今年是第三次。他先她一步回到屋子裡,他看著她進來。她會做什麼?
古和齊在黑暗裡小心的控制呼吸,然後他睜大眼睛,等著她的動作。
那在黑暗裡沙沙響著的聲音,離他近時,就近到只距離一步,他們彼此伸出手,就能夠著對方。而最遠時,也就是她不知道為什麼退到門口,幾乎讓古和齊滾下床去,開口要挽留她。
最後她在屋子中央停下了。
古和齊有些困惑。她為什麼停在那裡?但還想不到什麼,就聽見火石輕擊的聲音,然後燭火亮了起來,一盞短燭讓她握在手裡,暖暖地發著光。
她把那截短燭放在地上。燭火在黑暗裡很亮,足以照出秋舞吟整個人來,她發上的玉冠折著光,那蓋頭的紅紗又為她的臉面蒙上一層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