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總是黑夜

第15頁 文 / 林如是

    「你不想去嗎?」連明彥停下來,看著她。

    「不。」沈若水搖頭。「只是……」或許是記憶深處裡的什麼吧,她實在不習慣藝術大學這種氛圍。

    「要不,換個地方?」

    「嗯。」沈若水輕輕點頭。

    連明彥牽著她,牽得更緊一些,往大學外走去。既不顧盼,也不在乎週遭時而投來的詫訝目光。他不想在乎,也不去在乎。相聚這一刻,他能有的只是這一刻;因為有這一刻,這以後,在往後漫長的日子裡,他才能熬得過那時時似乎總是在黑夜裡的深刻的痛與寥落。

    第7章()

    電話那頭十分安靜,話說著都超回音,江潮遠的聲音聽起來感覺便有點遠,好似他所在的地方很大、很空洞。那頭夜深,他聲音低低的,沈若水的聲音也低,怕驚動了什麼。

    「這麼晚了,還不睡好嗎?」夜裡九點,他那裡都半夜了。就為了等她,跟她說說話,她很是過意下去。

    「沒關係,明天有很多時間可以休息。」

    「你現在人在哪裡了?」

    「已經在維也納,後天就會離開回柏林。」

    到了維也納,然後回柏林,沈若水回身查看了牆壁月曆上標示的記號,臉上泛起笑。然後,柏林之後,他就會回到她身旁。

    「穆勒先生好嗎?」她問候一下他的經紀人。

    「非常的好。」江潮遠的聲音帶出笑意。「托馬斯喜歡意大利,在意大利的時候,他簡直如魚得水。在維也納,他也沒閒著。」

    「是嗎?」沈若水也笑。

    「我也覺得意大利不錯,那裡的氣氛很好,是另一種不同的感覺,如果你也在就好了。」話裡不經意流露出了期望。

    沈若水心一落,有些歉然,停了片刻,低聲說:「對不起,沒能過去跟你一起……」

    「別這麼說,沈若,我明白明彥的心……」

    沈若水愣一下,只聽江潮遠語氣諒解,繼續說著:「我瞭解你的感受,畢竟,明彥是為了保護你才受傷。明彥現在情況如何?」

    「他的腿傷都好了。他很配合。遵從醫生的囑咐,定期到醫院,把醫生建議的復健療程做完,恢復的情況十分良好。現在,他忙著演奏會的事。演奏會快到了,他把每天練琴的時間加長,但他精神看起來很好。」

    「那就好,你也可以放心了。」

    「嗯。」沈若水對著空氣點頭。「我也能放心地等你回來了。」

    「……」那頭屏氣靜默了一會,半晌,江潮遠才低低說:「別擔心我,我很快就會回去,等我,沈若……一定要等我……」

    「嗯,我等你。」

    一條線,連著那端跟這端,距離被壓縮了卻又更放遠:聲音那麼近,彷彿他的人也觸手可及;她幾乎要伸出手去碰觸,碰到的卻只是牆,形的牆、空間的牆,他在那頭,她在這頭。

    等你。等你。等你。

    掛上電話,她仍發著呆,默默地重複那約定。就那樣呆坐著,也不知發呆了多久,突然聽到一陣鈴響,她沒提防,猛然一驚,渾身一震,走了片刻,才聽出是門鈴的聲音。

    她覺得奇怪,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會是班貝嗎?

    打開門,門外一個灰黑色的身影,靠著門旁的牆,背對著門站著,一隻腿往後曲伸微抵著牆,雙手插到褲袋裡,低頭望著地上。廊上的光落在他身上,他半邊的臉掩在陰影裡。

    「明彥?」輕聲低訝,驚碎廊上的影子。

    連明彥抬起頭,站直身,臉上浮起笑,轉身對著她,輕聲說:

    「嗨。」

    沈若水自然地側個身,讓他進去。

    連明彥默默一笑,走進去,沒有解釋。沈若水默默地倒了一杯水給他,也沒有多問。她看他喝著水,才輕聲說:「練習得怎麼樣?」

    「還可以。」他放下杯子,從上衣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這是演奏會的門票,還有通行證。」

    「謝謝。」沈若水低頭看看門票。「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的。打個電話給我,我過去取就是了。」

    連明彥笑一下,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復健療程結束後,失去了什麼理由似,他就沒再見過她。這些天,他一直忙著演奏會的事,將自己完全埋進去,麻痺掉心中那種空蕩的感覺。

    感覺心中破了一個洞,多年來一直不斷地擴大,總有一種痛。痛久了,也許也就習慣了,心中那缺口,也許永遠也無法癒合。

    他沒說話,沈若水好像也不知該說什麼,更或許是夜太沉靜,一點聲響就會驚動什麼似,兩人坐在燈影裡,相對默默無語。「謝謝你陪了我那一段時間。」連明彥望著手上的水杯,終於開口。

    「是我害你受傷的,我有責任。還好,都沒事了。」

    責任?

    「原來……是責任嗎??」

    「明彥……」

    「對不起。」他低下頭。「我明白。」她還是無法回頭看他。

    「明彥……」沈若水喃喃,不知能說什麼。她不是不明白,只是無法去面對。

    相對又是默默。夜氣偷偷地流動,燈影彷彿也黝暗起來。夜,深了。

    「我可以留下來嗎?我不會怎樣的——?」他抬眼望住她。即使是片刻,他只希望留住什麼,片光流影也好,這或許是最後……

    「明彥……」有片刻,沈若水不知回答什麼才好。不是為難,而是更深的—種傷感。

    「求求你……」聲音瘖啞黯然。

    「不要這樣,明彥……」明彥那樣的求,沈若水心裡覺得很難受。那麼高傲的明彥,從未為任何人停留的明彥……

    他始終不曾真正對她說出他的心,不曾對她明確表達他的意,因為不能,因為無法那麼做,所以他只是一直看著她,默默地看著,那是他對她的溫柔。

    「半夜裡會涼,我拿條毯子給你。」她不是不明白。但就像明彥無法說,她也不能去明白。

    但她無法放著他一個人在黑暗的廳裡,燃亮了二燭光,圍著毯子,縮起了腳,與他並肩坐在沙發裡。

    「謝謝。」連明彥輕輕靠著她,輕聲道著謝,聲音那麼低,有種疲憊。

    許多年前,也有過這樣相似的夜。年少的他,醉酒了的她……他問了又問的那夜的話……

    「很多年前,好像也有過這種情形。」沈若水想起,輕聲一笑,很淡,回憶輕輕。「那時我還喝醉了,不敢回去,還是你幫我打了電話編了理由。」

    「是啊,沒想到你還記得。」年少的他,問了又問,你就忘不了他?

    我就不行嗎?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嗎?

    「是啊。」少年的他們,曾像這樣一起待了一夜。

    「我沒有偷襲你吧?」連明彥半開玩笑,稍微驚動寂暗的夜,窗外傳來吱吱的寐夜聲。

    他當然沒忘記,那一夜,他帶著醉酒了的她,只有他跟她。他那樣親吻過他。

    沈若水輕聲又一笑,沒說話。他也沒追問。兩人裹著毯子,並肩靠著,縮在沙發上。

    「回去後,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演奏會一定會成功的。」

    「嗯。」

    「你很有信心?」

    「我的狀態不錯。」

    「那就好。」沈若水靠著他,慢慢合上眼。

    「困了?」連明彥低頭看她。

    「還好。」

    「進去睡吧。」

    「不用了。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像這樣跟你聊天。」

    連明彥臉色一黯,仍柔聲說:「還是進去睡吧。」

    沈若水搖頭,靠著他,微微打個哈欠。「跟我說說話吧。」

    「你……快樂嗎?」他遲疑著。

    「嗯。」她停了片刻,才輕輕點頭。

    「那就好。」

    「明彥——」

    「我明白。」那就夠了,他可以放開手,應該放開手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靠著彼此,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睡著了。

    他默默望著前方罩著暗色的牆,看它慢慢變棕變灰。這又長又短的夜啊,停留不住,也守不住。

    「你沒睡吧?」身邊的她忽然出聲。

    她也一夜無眠吧。

    「要不要去看日出?走吧。」沈若水站起來,不等他回答,拉著他起身。

    連明彥握了握她的手,任她牽著。兩人摸著黑,爬上樓頂。

    天際已有一點的明亮,曦光中,空氣薄沁,似乎浮著一層透明的薄霧,從薄霧中望穿出去,天光迷濛,像置身在渺渺虛幻的天界中,不似在人間,他緊挽著沈若水的手,挽得很緊,就這一刻,這就夠了。

    這以後,她有她的人生,與江潮遠共築的人生。他、她,他們——他與她,也許就從此天涯海角了。

    演奏會當天,離開場前半個小時,後台紛紛擾擾,還有工作人員在忙碌著,做最後的確認。連明彥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裡,望著鏡中的自己。他看看時間,閉上了眼,再睜開。然後又閉上。

    「明彥。」連明娟推開門進去。

    他睜開眼,從鏡中看著她。

    「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吧?」

    「嗯。」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停了一下,才問:「她來了嗎?」

    問得突然,又沒指名道姓,但連明娟很清楚,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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