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桑茉
「……大哥?」該死的!他就知道!
上官鳳舞點了下頭,又開口,「這也是後來聽我娘說的,我娘是繼室,爹在和娘成親之前曾和西北塞外的異族女子有過一段婚姻,那女子也就是大娘,後來大娘還替爹生了個兒子……」
聲音驀地一頓,上官鳳舞揣測著身旁男人似乎遭受打擊的神情。
不對勁,愈來愈不對勁了,總覺得他失控的模樣和她說的事有著莫大的關係。
良久,武大狼睜開眼,垂下的臉彷彿在沉思著什麼,陰陰晦晦的讀不出情緒。
「說下去。」
陰陽怪氣的,想嚇死人啊?上官鳳舞不甚情願的撇撇嘴,又接著說下去,「後來有一年,爹帶著大娘和大哥回塞外省親卻在路上遇上劫匪,大娘和大哥甚至讓人給劫走了,幾日後,大娘的屍首在龍蟠山一帶的荒林裡讓人給發現了,而大哥則不知去向。」
大掌不自覺捏緊身下的橫欄克制著激動的情緒,武大狼沉聲又問:「你可知你大哥失蹤時是多大年紀?」
上官鳳舞搔了搔頭,暗自計算了會兒,不是很確定的開口:「差不多是三、四歲吧!」
啪!
木頭被應聲捏斷的輕脆聲音,在靜謐的迴廊裡顯得突兀。
同樣的青龍紋身、異族人的娘親、失蹤時的年紀相符、他是在龍蟠山附近被義父發現的——所有症狀和前因後果兜起來,真相再清楚不過了。
他是上官富義失蹤多年的親生兒子,是眼前這妮子的親大哥——更是上官卿卿的嫡親堂哥!荒唐透了!這根本是全天下最扯、最荒謬的笑話!
「堂、堂姐夫,你還好吧?」
黃昏的日頭照射在支柱上的斜影上,那沉默垂首的陰沉模樣既恐怖又鬼魅。瞟了眼男人的表情,上官鳳舞緊張的嚥了口唾沫。
「唉,若真的是堂姐夫那就好辦了……」
這聲「堂姐夫」如今聽來是格外諷刺又沉重。
自己的親大哥和嫡親堂姐在陰錯陽差之下竟有了夫妻之實,如今還要拜堂成親,阿鳳這妮子若知道了,不知是何感想?而他又該怎麼自處?唉唉唉,煩吶!
「怎、怎麼說?」上官鳳舞語氣不由得結巴著,一抹不安油然而生。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問你關於青龍紋的來歷?」
「呃,是啊!」
武大狼抬起頭,唇邊噙著抹無奈的笑,笑容裡帶著無法言喻的苦澀和難堪。
「因為——我就是那個失蹤的小男孩,你的親大哥。」
「什麼?」驚嚇過度,上官鳳舞猛地轉身瞪向武大狼,動作太大一個不留神整個身子往護欄外的花圃翻落,「啊啊啊!」
「嘶,好痛。」上官鳳舞坐起身揉揉跌疼的屁股,抬起頭,赧然發現不知何時出現的紫衣女子,正慘白一張臉與男人想望,「卿姐?」
站在迴廊上的男人和站在花圃小徑上的女人,默默無語的對望著。
驟降急凍的凝滯氣氛,恍若嚴冬的風雪提前來到。
第8章(2)
她逃了,她是害怕面對現實的膽小鬼,所以她逃了。
傍晚時,上官卿卿正打算找姑姑商量婚禮的細節,經過前院時聽到阿鳳和大狼的一番對話,她震驚得當場六神無主,只是僵著身和他無言相望,等回過神她已跑回房裡窩在被子內難過的縱聲大哭。
很想自欺欺人的騙自己是她聽錯了,但他不急不緩的平靜嗓音卻像魔咒般,一遍又一遍在耳邊不斷響起,殘酷的提醒她,那教她痛心絕望的事實。
因為——我就是那個失蹤的小男孩,你的親大哥。
他是二叔的兒子、是阿鳳的大哥,大家兄妹倆好不容易可以相認,她這做堂姐的要有氣度,應該高興才是啊!
「對,要高興,不許哭也不能哭!」
上官卿卿抹去臉上的淚水,可眼裡又源源不絕淌下更多。
「上官卿卿你要聽話,不許哭。」她吸吸鼻子,微微扯動嘴角,試著讓自己釋然的笑開,即便要假裝開心的笑著都好,「大狼是二叔的兒子,是堂哥,這樣很好呀,你哭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哭……」
聲音一哽,上官卿卿再也忍耐不住的啜泣出聲。
不知哭了多久,甚至險些讓被子悶得喘不過氣,她才翻身坐起。
眼睛哭得又腫又痛,乾澀得像是再也擠不出淚了。上官卿卿雙眼空洞茫然的覷著窗外暗下的灰色,估量自己是錯過晚膳了。
怔忡的起了身坐在梳妝鏡前,傻愣愣的望著鏡中那張哭得憔悴的黯然小臉。半晌,想起藏在梳妝台下的東西,上官卿卿連忙彎身拉出。
那是一隻雕花的木盒,掀開盒裡,裡面放置的是一顆大紅色的錦緞繡球。
靜默端詳手中的繡球,霎時悲從中來,她唇瓣抖了抖,繼續低啜哽咽。
「怎麼辦?他是堂哥呢,這樣……他就不能娶我了。」
同姓不婚,都是上官家的兒女,又豈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繡球呀繡球,你說,老天爺是不是跟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上官卿卿無奈的扯唇輕笑,卻是比哭更難看。
叩!叩!
陡地,房門傳來兩聲輕扣。
上官卿卿面色一凜忙以袖抹去臉上的濕淚,吸吸鼻子又清清嗓子,確定聲音不再帶有哽咽才揚聲問:「……什麼人?」
「晚膳你沒吃,我端來了。」男人的語氣少了平時的玩世不恭,多了幾分拘謹。
「我、我不餓,你端走吧!」
聽得見他的聲音卻看不見他的表情,這情景彷彿又回到荒島上的溪邊一樣,不過這回她卻不敢抱以任何非分的妄想。
門外的男人停頓了會兒沒有出聲,良久,才繃著聲音啟口:「我有事想和你談談,開門。」
「……我想休息了,有事可以明天再說。」她現在害怕聽到關於他的一切,更不想在他眼裡看到任何的同情和憐憫,甚至是可笑的安慰。
雙眼緊盯著門扉,上官卿卿揪著裙裾,一顆心緊張的七上八下。
「該死的!我不想對著房門說話!快點開門!」
「拜託!如果你還在乎我,就讓我靜一靜,明天……我們在再一起把話說清楚好嗎?求求你!」她不想連最後的尊嚴和驕傲都失去,若是這樣只會讓她更無地自容。
在乎!他該死的就是太在乎了!
明知自己就是那個令她傷心流淚的傢伙,卻無能為力去改變眼前的事實,只能暗自懊悔自責。
武大狼雙拳握得死緊,惡狠狠的瞪著門扉,好像那門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巴不得出拳揍個幾下。
事情演變至此,他即使心裡矛盾也不願讓她獨自一人去承受痛苦和煎熬。橫豎他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如過來見她一面,聽聽她的聲音也好。
「好,那我把飯菜放在門外。」武大狼放下手上的餐盤,不捨的交代著,「……喂,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真他奶奶的王八老天爺,好端端的一個娘子變成妹子,這樣玩他比較過癮嗎?
可惡!又瞥了眼窗上倒映的女人剪影,武大狼喃喃低咒幾聲才舉步離去。
門外沒動靜了。
上官卿卿悄悄吐出口氣,依舊沒起身的打算,逕自把玩著手中的錦緞繡球,眼裡又不爭氣的蒙上一層水霧。
回首過往,憶起和武大狼一路來的相遇、相知和相許,還有阿爹臨終前的叮囑。倏地,唇邊扯開一抹強顏歡笑的笑靨,上官卿卿無奈的喟歎。
「……罷了,堂哥就堂哥吧,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上官卿卿小心翼翼地將繡球放入盒內,連同披掛在架上的紅嫁衣一起收起,緩緩覆上的盒蓋,正一點一滴掩藏起那不該屬於自己的身份,藏起所有愛戀的記憶和痕跡。
武大狼有一個新的身份。
前任護島將軍上官富義的兒子、現任護島女將上官鳳舞的兄長——上官龍飛。
龍飛,是那個沒緣見到一面的父親為他起的名字,這是根據他那「身輕如燕」的姑母上官飛(肥)燕轉述的,經過上官鳳舞的第一手消息和上官飛燕的驗明正身後,似乎沒任何異議的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午前,武大狼和上官飛燕先到祖祠焚香祭拜認祖歸宗,隨後才一起到天燕閣的膳房用中膳。
這是他正式入上官家後的第一餐,因此慎重其事的將上官家的人全邀來了,說這是為他擺的團圓飯。當然,這也是上官飛燕那雞婆好事的姑母說的。
飯桌上,上官飛燕噓寒問暖的關心個沒完,而上官鳳舞那妮子則是嘰嘰喳喳瞎扯個不停,就連最小的上官宇都能在一旁思思啊啊的胡亂答腔幾句。
熱絡喧鬧的景象背後,彷彿企圖粉飾著什麼禁忌話題和弔詭氣氛。
不過,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熱衷於與他攀談寒暄。
盯著對座那個心不在焉低頭拿筷翻弄著碗裡飯菜的女人。武大狼隱忍一上午的火氣終於按捺不住,啪的一聲,放下手中的碗筷,他雙手環胸,暴怒的率先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