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決明
「困不住,也沒讓他這麼容易逃離。」延維冷哼一聲,柔荑撫過細長青絲,無媚誘人。
「裡頭又準備哪些壞東西等著『招待』小情人?」
「嘿嘿嘿……」延維嬌嬌壞壞地笑著,食指抵在微嘟紅唇上,示意不可說。
勾陳笑歎搖首,「龍子若脫身,準備動手支解你,也是你應得的報應,壞人恩愛之徒,活該成為箭靶被捅成馬蜂窩,我絕不會站出來替你說情或出力。」
延維伸手攬住勾陳的頸子,豐嫩紅唇湊上他垂落幾絲紅髮的耳畔,咯咯輕笑並嬌喃:「你才沒你說得這般絕情,你捨不得看我被人欺負,龍子揮劍相向時,你一定會救我,因為你很喜歡我,就像我也很喜歡你一樣……」
勾陳撥開交疊於脖頸後的纖美玉荑,拽進手裡,制止她繼續在他身上放肆撫摸游移,她十指的觸碰,激不起他任何火熱反應或哆嗦。
「你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不幸?今天我若是幸福美滿,你大概不會多瞧我兩眼吧?」他微笑,說得雲淡風輕,一點也不以為忤的淡然。
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實情,誰都毋須假裝多清高,讓人誤以為彼此間的情誼是如何深刻。
「是呀,我最喜歡你這副好可憐好悲慘的模樣,明明很苦,還是笑著;明明想哭,又哭不出眼淚。你的故事我百聽不膩,比任何趣聞笑談更好玩,你努力求死不得,活又活得渾噩自虐,我超級喜歡你,一見到你,我就覺得開懷無比,你身上全是我喜愛的味兒,我最喜歡你了——」延維湊上嫩軟臉頰,如貓兒般磨蹭勾陳的手背,一雙眸兒挑釁地睨他。
勾陳迎向她的目光,眼裡沒有憤怒或仇視,相反的,他欣賞她的誠實。
她一番真誠卻傷人的言詞,勾陳毫不動怒,他只是寵溺妹子般揉弄她細軟髮絲,語中含笑:
「你這個小瘋子……」
煙霧瀰漫,視線可及的範圍內,除了淡紫色煙群之外,再無他物。
負屭懷中的魚姬在方纔如雲煙散去,失去蹤影,任由他收緊臂膀,亦沒能將她留下,她被一陣煙給帶走,只留下急促喊了他名字一聲的呼喚。
他急於尋回她,在擾人的茫茫煙霧裡賓士穿梭,已經好一段時間,仍是沒能發現她的身影。
他耐性已失,雙劍由掌心竄出,他揮下,掃散眼前阻礙的煙霧,足以削金斷鐵的鋒利劍氣卻對抗不了輕軟無形的飛煙,它們揮去了又來,存心與他相抗,破碎後重新凝聚成形,仍舊宛如怒張白幕,一大片,像網。
他一遍一遍揚劍殺下,霧散煙消,在它聚合前,他衝破厚重濃霧,往淡紫煙群的一處缺口奮力飛馳。
終於,週身不再只是雲霧,緩緩添加其他色澤景物,而且,越發清晰。
四周圍繞的煙霧,猶似彩墨,爭先注入景致,變成了街市、城牆、屋頂、往來的人群……深濃鮮活的顏色,不再只像雨中虛影一般朦朧。
這是人界陸路的景致,他不會錯認。
一道細煙,最終加入其中,漸漸成形,變為他苦苦尋找的人兒,魚姬。
她步行在陸路街市間,跫然匆匆,螓首微微斂低,目光直直落在她前進方向的街道紅磚瓦上,攢緊懷中油紙包,不與誰交談,不受各式小販出售之物吸引。她像是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目的地,也像是不希望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最好是漠視她、忽略她,臉蛋上一抹倉惶恐懼,彷彿正擔心戒慎什麼。
負屭踩進城鎮街路,撤收雙劍,追上她,一邊喚著她的名,她恍若未聞,依舊頭兒低低,依舊步伐急急,他伸手想拉她,五指收攏,卻只握到進散的煙霧,並沒能抓住她。
眼前一切,都是假的,是延維做出來的幻影。
負屭睨視掌中空虛,又瞥見她逐漸走遠的背影,他掄起拳,決定追上延維搞出來的假像,至少,他目前受困於此處也無計可施,找到魚姬之前無法破壞這處幻境,姑且看看延維究竟葫蘆裡賣些什麼藥。
他維持與魚姬虛影約莫十來步距離,毫不吃力地跟著,她走路姿勢有些笨拙,他判斷應是她剛上陸路沒多久時的事,人類雙足尚未習慣適應。
幾條黑影,面容模糊不清,閃身阻擋在她面前。
「這不是前兩天遇見那個不太會跑的漂亮小妞兒?」毋須看清那些黑影的長相,光憑聲音,就能明白他們的嘴臉有多猥瑣。
她僵硬瑟縮的反應,讓負屭清楚感受到,她很害怕這群黑影,慌忙想繞過他們離開。
「慢點慢點嘛,妞兒。」黑影又圍過來,這回分別站在她東南西北,堵死她每一條生路。
「請……讓我過去。」她嗓音嚴重顫抖。
「好呀,老王老陳老黃,你們讓開一點,妞兒要過去,瞧你們把她嚇成什麼可憐模樣。」黑影之一朝同夥揮擺手掌,三人退後兩步,她含糊道謝要走,那條說話的黑影吊兒郎當地閃身過來擋她,咧嘴笑道:「別急著走嘛,要走也行,我們數到十,隨便你愛往哪方向跑都行,之後,我們就開始追趕,被我們追上,你可得陪我們兄弟喝幾壺水酒哦。」
「我不……」
「一……」
「還不快跑!」另條黑影吆喝大笑。
「就算數到一千,她也跑不到巷尾吧?哈哈哈……」
「二……」
她沒命似地賓士起來,彷彿身後有群豺狼虎豹正齜牙咧嘴地獵捕她,她跑得踉蹌顛仆,好幾回險些跌個難堪,那幾條黑影立足原地,或笑或吹著響亮的口哨,數著數兒的那位,故意放得極慢,「三」字遲遲沒有喊出來,他們就是要看她害怕,看她拼了命在逃,看她如此努力逃生後,仍是輕易被他們追上的絕望無助。
為何沒人出手幫她?負屭憤怒地想。滿街上的人,見到黑影男人們如見凶神惡煞,一個個只想置身事外,不願招惹黑影男人們的遷怒及報復,即便看見纖弱女子受他們欺負,誰都不敢吭聲。
「老大,你不快點喊完,她就真的要逃了啦!」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氣呵成。「追!」
黑影男人們調笑舉步,每個步伐都是又快又大,相較於她小碎步般的淩亂疾行,簡直如同跛腳小兔對上飢餓狼群,無處可逃。
負屭揚劍追上,刷地削斷黑影男人們的腳。
腳,變成了煙,煙又重新凝聚成腳,仍在追趕獵物的腳。負屭的揮斬,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他們兀自笑鬧,滿嘴戲弄人地吐露不堪入耳的狎語。
負屭不死心,劍勢轉向,這一次,對準黑影男人們的脖子,一劍,教他們人頭落地——
劍鋒滑過頸項,穿了過去,由他們脖上拖出一條殘煙,當劍挑起,殘煙依舊在,黑影男人們沒有半個倒下。
他砍不到他們,這裡是幻境,他在幻境中,毫無用武之地。
「妞兒,你跑太慢了,是存心要讓我們追上吧?哈哈哈……」
「你們瞧你們瞧,連裙擺都迫不及待撩上來了,真美的腿——」黑影男人之一口水快流下來了。
她確實撩高阻礙奔跑的絆腳裙擺,半截白嫩小腿在翻飛裙間若隱若現,更激發男人狩獵邪心。
她快被追上了,戲耍著她的黑影男人們,享受她的恐懼,要她清楚知道,他們抓到她是件多容易的事,他們不時探出魔爪,故意拉扯她的衣袖或長髮,讓她受到驚嚇,又收回手,任她跑遠,他們再展開獵逐,並對此樂不可支。
正當他們第二次故技重施時,她改變逃跑方向,笨拙的步伐偏往城鎮周圍的街河,咬牙躍下。
噗通水聲乍響,水花四濺,黑影男人們措手不及,誰也沒來得及攔住那抹素纖身影消失於水面。
街河水質墨綠,看不見她此時人在哪裡,她沒有浮上來,水面漣漪趨於平靜後的良久良久仍是沒有……
「老大……不會弄出人命吧?!」
「這……快走!快走!沒我們的事!她自個兒跳下去的!」
黑影男人們轉身同時,身體變回煙,轟然散盡,失去蹤影,街道上佇足觀望的人群亦逐漸走開,靠近長橋下方的水面上才慢慢有了動靜,一個、兩個、三個水泡,呼嚕呼嚕竄升,漣漪擴展為波瀾,她在波瀾中央探出頭來,緩緩游到河畔,伏靠在那兒,一臉水濕發糊的狼狽模樣,分不清婉蜒在蒼白頰上的,是水?是淚?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之後,嗓音沙啞,幾不可聞地喃喃說著:「水……嗆在咽喉的滋味,竟然這麼難受……」
她爬出街河,渾身濕透,她忍不住寒顫哆嗦,抹拭臉上水漬,再絞乾袖裙,街河畔的賣菜老嫗遞給她一條乾爽粗布,她低聲道謝,胡亂擦乾長髮及臉龐。
老嫗歎氣,「別怪大家不出手救你,只怕救不成,還遭那些個蠻徒給砸攤子報復,日子不得安寧……你這種年輕的美姑娘,別一個人上街,快些回家去吧。一說完,也裝出與她毫不相識的淡然神情,繼續叫喊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