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莫妮卡
她扯了個笑,丟下一句話。「我先走了,保持聯絡。」
鄧潔推門走出去的同時,門外正好來了個女人,鄧潔認得這張清麗且令人心生好感的臉,她是楚拓風的女友莫日麗,鄧潔遇過她幾次,她總是淺淺微笑朝自己點個頭,一臉溫柔。
莫日麗不意外在這邊看見鄧潔,她知道這個美麗女人的身份,她朝她點點頭,兩人錯人身經過。
莫日麗背後,鄧潔的眉毛淺淺蹙起,她過身再看了一眼往楚拓風走去的莫日麗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來了。」楚拓風望著手上提著購物袋的莫日麗。
她微笑。「猜猜我今天帶了什麼?」
「大腸麵線?」
她搖頭,還是笑。
「猜中了能得到什麼?」
「下一次我幫你送飯的機會。」
他朗笑。「那有差嗎?我看我隨便猜猜,唔……雞肉飯。」
「錯錯錯。」她從袋中拿出食物,語氣輕快。「登登!是魷魚羹面啦,前幾天你不是有提過想吃?」
「有吧?我有提過?」
「有,我們不是在看美食節目嗎?你那時候有哀怨的說很久沒吃魷魚羹了,我有聽到。」
他笑著睇看她。
她變了許多,變得更像以前活潑的莫日麗了。
她不再見外,常常主動過來找他,手上提著大包小包,都是美味的小吃,有時她會帶上某本雜誌,裡面摺了頁,說這篇內容很有趣,要他看看告訴她感想;有時她會帶某張CD,說有首歌很好聽,然後發現他這邊沒有音晌,滿臉敗興失望。
他喜歡她這樣有了活力有了溫度的樣子,她也為他的很生活添上色彩,就如現在她笑咪咪的為他買來魷魚羹,令他感到幸福。
他亮著眼睛。「我沒猜對,那我以後不就沒機會讓你幫我送飯了。」
她看了他一會兒,還是笑咪咪。「如果我還給你送飯喔,就……」
「就?」
「就是我甘願嘍!」她朝他招招手。「快來吃啦。」
楚拓風乖乖坐過去,眼前熱騰騰的魷魚羹散發香味,她就坐在他對面,已經先吃了起來。
他忽然有感而發,坦率道:「怎麼辦?我突然有點想結婚。」
她一愣,揚眸看他。
他沒動筷,只是兩手在胸前閒適交握,眼色認真地閃著精光,她看見他嚴肅的臉色,有瞬間迷惑了,心悸著,不斷品嚐他他剛剛說的話。
他說什麼?有點想結婚?
莫日麗怔望他,眼底充滿愕然,但那股愕然又混著期待,她眨了眨眼睛,如扇的眼睫張合,重新睜眼的剎那,眼色朦朧。
「我在想……」他摸了摸下巴,微長的青鬢令他看起來更性格迷人,深沉的眸盛滿小心翼翼,頓了會兒,又調整了一下坐姿,才道:「等我成名後,我們結婚好不好?」
她說不出話。
事實上,楚拓風有點愛瘋了,他覺得這段感情已經很成熟,隨時要到下一個人生階段都沒問題,他考慮到他們的年紀已達適婚年齡,情感上更有一種想要立刻把她娶回家的衝動。
但仍然踩了煞車。
是想說,如果他一直是個懷才不遇的畫家怎麼辦?如果他賺不到大錢,沒辦法給她好生活怎麼辦?
向來自由慣了的他,第一次面對現實,是因為愛情帶來的醒悟,他忽然擔心起自己的工作,以前他從沒在擔心的,總覺得真金不怕火煉,他有才華就什麼都不怕。
可現在,還真怕。
愛情讓他變得膽小了。
他扯唇談笑,玩笑道:「你這表情是不願意嗎?」
「不是……」她是有點嚇到了,直到這秒鐘才感覺胸口湧起喜悅。這男人瞭解她,有這念頭,她就好高興了……
「日麗,我是很認真的。老實說,現在我的工作到了一個瓶頸,我得靠出畫冊來認別人決定我的價值。」楚拓風不是愛面子的人,相反的,他很坦率,直接將自己的困境與煩惱說給她聽,要她也理解狀況。「這有點像賭注,如果反應不好我得想辦法扭轉重來,這一切都很辛苦,我希望等到我有某種程度的成功後,我才有信心給你好生活。」
這番話,讓莫日麗眼眶紅了。
她點了點,揚著水霧的眸子,淺淺笑了。
「你能明白是最好的。」他站起來,繞到桌子的另一邊,吻了吻她的臉頰。
莫日麗當然很明白。
他大可不用主動挑起這話題,也不用講後面這些自己的想法與困境,但他選擇誠實,老老實實說出所有想法,她很感動哪。
他想跟她結婚,但因為珍惜她的關係,得等到他更有肩膀;他說這些話給她聽時,心意已經誠懇的傳達到她心裡了。
她張開手,主動擁抱他。
他微愣,被困在這嬌小女人的懷抱裡。
高大如他,卻被這一雙小小的肩膀給擁抱,纖細的手臂困難地圈著他,她身上傳來的溫香,輕巧的傳入他鼻腔,直達肺葉。
她說:「加油。」
嗓音輕輕,意義卻重重打入他心裡。
這尋常不過的話語,在這一分鐘給他力量,楚拓風感謝她沒說什麼——我等你、你一定可以,這種會讓他更有壓力的話。
她說加油。
是純粹的打氣,紛然飄進他耳裡,他感覺自己充滿力量,如剛睡醒的雄獅,渾身蓄滿衝勁,眼前的荊棘和關關考驗,都駭不住他。
很好,他充滿勇氣了,出畫冊是吧?他啥也不怕。
第9章()
有了愛情啥也不怕的楚拓風,才過了兩個禮拜,就得知令他震撼的消息——
畫廊不肯幫他出畫冊。
鄧潔說是因為他交出的畫作不夠精彩,又說可能是因為一次就讓他過關太過輕鬆,所以才故意刁難一下。
鄧潔還說,她會繼續努力,覺得應該沒問題。
她說得信心滿滿,一直跟他說別擔心,叫他儘管專心創作,全部交給她就好,楚拓風聽了,努力壓抑心口的不安,牽動唇角作了個雲淡風輕的微笑,不再多問。
不多問,不代表不多想。
整整三天,他困在裡面出不來。
待在畫架前面,一筆也下不了,往往怔站一天,直到月亮躍上夜幕,帶來心愛的日麗,他才如夢初醒。
然後他會靜靜吃完那些莫日麗帶來的東西,閒閒的跟她聊一會兒,再送她回家,到她家門口後,他會吻她一下,摸摸她的發與臉頰,跟她道別。
接著他一個人回家,繼續進入自我懷疑的世界。
他是不是其實沒有才能?
當初回台灣,是因為覺得自己胸懷大志,那股從骨子裡湧出的自信,讓他沒考慮多久就回台灣。當初讓他嶄露鋒芒的展覽,如今已經少有人談論,曾經他也是藝文新聞上現的「台灣之光」,現在呢?
現在他連出本畫冊都得看人臉色。
他可以想像被拒絕的原因,一定令他毫無勇氣聽下去,他向來揮灑自如的才華,這刻變成僵硬的畫筆,腦海裡空有想法,但卻怎麼也下不了筆。
前些日子才跟莫日麗說,成名後要娶她。
如今這想法變成了包袱,他竟有種想逃離這裡的超現實感,想逃脫一切,覺得自己累壞了,尋求不到肯定,舉目所及的每一件事都令他疲憊……
這天晚上,鄧潔毫無預警的來到了工作室。
「拜託你不要擺這種表情。」
鄧潔無可奈何的看見楚拓風坐在畫架前,一臉無力。
先前的談話中,他雖勉為其難露出了雲淡風輕的笑容,但她回去後還是很擔心,隔了幾天抽空過來,果然看見他來不及防備的無奈表情。
「你來幹麼?」楚拓風伸了個懶腰,收斂起失望的神情,換上一張淡然的表情。「有什麼消息嗎?」
「沒什麼消息,擔心你才過來的,不行嗎?」
他扯笑。「擔心我什麼?」
「別裝傻。」
「我沒裝傻,如果沒什麼消息,我要繼續工作了。」
「工作?」她冷哼。「你眼前的畫紙從上次我來找你後,就一直維持一片空白,你當我瞎啦?我知道你沒心情,但我還是老話一句,你得振作起來。」
「鄧潔,我沒事。」
「我跟你說——」
忽地,楚拓風的手機響了,他朝她比了個手勢後,轉身接起。
電話那頭是楚母,她同樣擔心自己的兒子,察覺這幾天的通話兒子都有氣無力的。
「媽,我沒事,對,我有好好吃飯……嗯……好,別擔心,不用過來,我自己可以……」
旁邊的鄧潔環著胸等到他講完電話,但門卻傳來打開的聲音,她轉身,果不其然看見莫日麗又提著東西走進來。
日麗朝她點了頭,隨即乖巧的將食物先放在餐桌,從沒跟鄧潔講話的她,卻在下一秒看見鄧潔朝她勾勾手。
鄧潔示意要莫日麗跟她到外面。
莫日麗沒理由拒絕,尾隨鄧潔出了工作室。
鄧潔帶著莫日麗到工作室的隔壁,那是空屋,藍色鐵門拉下,騎樓上的地磚有著大大小小的刮痕,沿街停放的機車佔滿一半走廊。
一棵站得直挺挺的美國花生樹被放置在角落,葉片有點枯,因為照不到路燈,讓這一角很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