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橙諾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她來上班,是因為他不捨她眼底那份被現實生活磨難出來的滄桑與疲憊。
他心疼她曾經是一個如此心高氣傲且聰慧的女人,卻形單影隻的帶著女兒在經濟壓力中浮沉,最後連健康的身體都將面臨破敗。
他不想看見她這樣,卻又不想打探太多她與傅紀宸之間的隱私,於是他只能用他自己知道的方法,一個梁綻晴無法拒絕的方法強迫她靠近。
他一直都是一個不會愛,手腕專斷且冷情的男人,他早就告訴過梁綻晴他不是什麼王子。
只是,他現在要她的靠近,是為了不捨她的脆弱,那麼,當初他要梁綻晴走開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他像割除一個身上多出來的瘤一樣,毫不留情地一刀斬斷她所有的情感與牽掛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他不明白。
正如同他不明白自己這幾年來,為什麼要在世界各地的酒館裡,尋找一杯和梁綻晴煮的相似味道的愛爾蘭咖啡……
他的舌尖,一直烙印著只有她能煮得出來的香氣。
第8章()
韓澈很忙,他們在辦公室碰面的機會少之又少,梁綻晴覺得自己鬆了大大一口氣。
她的工作權責很重,但接進來的案子卻比她預期中的少,這很顯然是個薪資與福利都極為優渥的涼缺。韓澈……其實是在接濟她吧?他只是用了一個很糟糕的表達方式在對她好……梁綻晴突然覺得有點悲哀。
他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他如此的不坦誠,每一個真心都要偽裝在鋒利的刀刃之下,讓人看不清楚?
心頭忽然一緊。
停!不要再想了!她現在與韓澈只是尋常的老闆及員工的關係,她實在不需要再為他感到心疼。
梁綻晴撇開心頭雜思,站在茶水間裡,環顧四周。
這幾日,她早摸透了公司環境,製圖的手感也很快地就找回來,她已經完成今天的工作,準備要下班前,將杯子拿進茶水間裡清洗時,忍不住在周圍好好地作了趟巡禮。
這裡……說變了也沒變,還是那個舊的茶水間,還是那個舊的辦公室,就連許多同事都是舊的,有的是繪圖員拔擢上來的建築師,也有茶水小妹升上來的行政助理。
當然,也還有很多她不認識的新同事。
韓澈買了上下兩個樓層重新裝潢過,獨立了許多間單獨的辦公室出來給旗下建築師,讓他們都能夠擁有一個隱密的私人空間。
而事務所內主要的核心幹部都還在這間舊的辦公樓層,韓澈的辦公室還是沿用他原本的那一個,至於他父親使用的那間負責人辦公室,則被改成接待重要人士的會議室。
茶水間,依然還是這間茶水間。
梁綻晴環顧四周,視線突然落在其中一個櫥櫃。
這裡,還會像以前一樣,擺了瓶她收藏著的,準備煮愛爾蘭咖啡的威士忌嗎?
一股重遊舊地的感受驅策她將櫃門打開——
在一個小小的,隱密不易被察覺的角落裡……居然真的有瓶純麥威士忌!
她掩不住驚詫,不禁彎下身子,然後注意到了擺放在旁邊的那盒物品……
是什麼?會是她以為的那樣東西嗎?她掩住雙唇,然後聽見自己的抽氣聲與急遽的心跳。
她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拿出,手指微顫地打開上蓋。
酒精燈、杯架、兩隻高腳杯……真的是……是她退還給韓澈的咖啡器具?
她輕撫那透明的杯身觸感,指尖的動作忽爾停下,緩緩地、隱隱地,有股若有似無的惆悵在心間流淌而過……
她曾經在這裡,為了想幫與父親爭執過後消沉的他煮咖啡……
她曾經在這裡,拋下所有的顧忌與矜持,決定被他痛楚地填滿……
也曾經在這裡,為了自己灰頭土臉的愛情煮咖啡……
甚至,還曾經在這裡,為了映入眼簾的不堪哭到肝腸寸斷……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傻傻地呆立了多久,直到一聲低沉徐緩的嗓音將她的失神打斷。
「你要煮咖啡?」韓澈倚在門框問她。
梁綻晴回眸,迷濛的視線對上眼前俊逸迷人的身影……是韓澈……不是夢,是個活生生的,她曾經朝思暮想的身影……
「沒有,我只是拿出來看看這是什麼。」梁綻晴忽然覺得心被揪得好緊,她居然在此時回想起他們曾在這裡發生過的旖旎情景。
啪!她迅速地掩上盒蓋,彷彿要將所有跳上心頭的往事一起壓入盒子裡,重重地蓋上一樣。
她想將盒子放回櫥櫃裡的動作卻突然被韓澈制止。
「帶回去,那原本就是你的。」韓澈的黑眸依然深邃無底。
梁綻晴愣愣地看著他抓著自己的手,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已經給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韓澈凝睇她,說得十分理所當然。
那她呢?她給出去的感情,也有收回來的道理嗎?
「我……很久沒有煮咖啡了,生疏了、忘了……與其帶回去擔心被謙謙弄破,倒不如擺在這裡好。」
梁綻晴撥開韓澈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給他的得體笑容裡仍是那份禮貌與疏離。
「謝謝你,韓執行長,我要下班了,再見。」梁綻晴從茶水間往外走。
韓澈本能地側過身子為她讓開一條走道之後,愣怔了幾秒,忽爾又反手捉住她手腕。
他不喜歡她叫他「韓執行長」,不喜歡她對他的冷淡神色,更不喜歡她與他的保持距離,一見他來就要退開。
「有事嗎?」梁綻晴轉頭,納悶地看著他捉著自已的手,不解地問道。
「你要去接謙謙?」
「是。」
「我要去那附近的工地,我送你。」
「不、不用,我自己——」
韓澈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不容她拒絕地蠻橫一收。「綻晴,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說第二次。」
***
冰冷的氣流從空調的出風口一陣一陣地送出來,韓澈座車內的沉默氛圍,安靜得只能聽見因冷風拂過袖口隱約發出的細微聲響,與兩人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梁綻晴一直看著自己擺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她很想說些什麼話打破這樣令人不安的沉靜,卻又想讓自己和韓澈維持疏遠的關係,她的唇微啟了會兒,最後終究還是選擇閉起,放棄主動與他攀談。
韓澈的眼角餘光將她的一切細微反應盡收眼底。她的沉默讓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思念她的牙尖嘴利。
「工作還習慣嗎?」韓澈終於打破了靜謐,率先開口問道。
「嗯,剛開始幾天比較混亂,現在已經上手了。」梁綻晴淡淡地說。
「那謙謙呢?她好嗎?」
「很好,這幾天,她沒有像之前那麼討厭上學了。」
韓澈的唇邊忽然揚起淺笑,眸光也變得柔和。「小玥小時候也很討厭上學。」
小玥,韓玥,韓澈的妹妹……梁綻晴當然記得她,一個總穿著高中制服來事務所纏著爸爸和哥哥撒嬌的活潑小女生。每個她有來事務所的日子裡,整個樓層都充滿了她開心的笑聲與滔滔不絕的話語。
韓澈是那麼的疼那個小他十歲的妹妹,她怎麼會看不出來?
「令妹好嗎?」梁綻晴問。
「很好,剛結婚不久,再過幾個月要生小孩了。」韓澈拐入了要進幼稚園前的那個彎道。
「她結婚了?這麼年輕?」梁綻晴的口吻裡不無訝異。
「是。」
「你一定給那個男人吃了很大一頓排頭。」梁綻晴望著把車停在幼稚園門口的韓澈,忽爾笑了起來。
他這麼疼韓玥,眼睜睜地看著某個不知好歹的男人把還這麼年輕的妹妹娶走,心裡一定很不是滋味吧?光是想像那個男人與韓澈對立的畫面,她就很想笑……
韓澈無法阻止自己將眼光落在她頰邊的那兩枚淺窩上。
「你下車去接謙謙吧!我在這兒等你。」他說。
「不、不用,我自己帶謙謙散步回去就好,你車上不是沒有兒童安全座——」
梁綻晴未出口的話語在轉頭看見後座那個兒童汽車專用安全座椅時停住。
……韓澈還沒有結婚這件事,她自然是能夠從那些一天到晚追著他跑的報章媒體上知道,他並沒有結婚,而除了謙謙這個他並不知情的孩子之外,他也沒有其他的小孩,那麼他在車上裝兒童安全座椅要做什麼?
韓澈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與停頓,他並沒有打算解答她眼中的疑問。
梁綻晴生病,他徒步到幼稚園去接謙謙的那天,就交代了方守人幫他辦妥這件事,他只是很單純地想,不管是接謙謙,或是日後接小玥的孩子,總是用得上的。
他沒有想太多,就是這麼做了。
梁綻晴微蹙著眉,細細地打量著韓澈平靜無瀾的神色,她沉默了很久,而後終於輕輕地歎了口氣。
「韓澈。」她喚他,緩緩地將視線對上他的。
「嗯?」
「我並不恨你,你不用對我感到愧疚,或是想要補償我什麼。」她生病時對她的照顧、那些管家廚師與傭人、一次付清了謙謙好幾年的學費、和她現在在他事務所裡的工作,除了他對她的內疚感使然,她實在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