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心寵
「那要我怎樣彌補?「他聽見自己近乎低下的懇求。從小到大,活在高高在上的殿堂裡,還不曾如此卑微,就只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子。
「除非這世上真有藍色薔薇。」喬溪澈故意道出無解的難題,「新鮮的、有生命的,才能讓我忘記全族數萬人流乾的血。」
他知道,這是妄想。他與她之間,從五年前初識開始,就注定了無法廝守的結局。
「聖上,這酒的滋味如何?「一連問了好幾遍,萬俟侯卻依舊沉默,端著琥珀杯,凝視沉思。
「看來聖上有心事。」一旁的寶親王不由得笑了。
他回過神來,掩蓋自己方纔的失神,「皇叔何以這樣說?「」聖上喜歡品酒,每逢飲到美酒,都會情不自禁出聲讚歎。今日這酒,乃我府中多年珍藏,堪比百年佳釀,聖上卻食之無味,所以肯定是心不在焉。」寶親王中肯分析道。
「皇叔果然閱歷無數。」一語即中,萬俟侯只得默認。
「聖上為何事煩心?南涵聯姻之事?「「不。」擾亂他心神的,是那個拒婚女子。
為何她要拒絕他?真因為心中有恨嗎?
不,他能確定,她看他的眼神那般柔情似水。五年來,她像影子一樣無怨無悔地伺候他,若非心中湧動著巨大的濃情,不可能五年如一日。
他明白。她是愛他的……生平第一次覺得,帝位如此無用,就連心愛之人也不能強佔,進退維谷,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卻拿她無可奈何。
「聖上是在想自己的意中人嗎?「寶親王一雙火眼看透人心,桃眉笑道。
「皇叔反對我娶她為後?「萬俟侯輕歎一聲。
「我並不知道她是誰,從何反對起?不過從聖上的神情來看,想必這段情緣並不順利。」
「她不肯嫁我。」難得有人可以敞開心扉,寂寞愁苦中的他,終於吐露真相。
「呵,天下還有人不肯嫁給聖上?不知是哪家女子,我倒想見識見識。」寶親王也好奇了。
「她……」剛想開口,忽然,紗簾輕掀,步入一個美人。
美人手捧鮮果,巧笑倩兮,娉婷來到兩人面前,讓萬俟侯不由得一怔。
「聖上,這是眉娘。」寶親王介紹道。
「聖上萬福。」美人行了個禮,擱下鮮果,又從那紗簾而去,並不打擾叔侄兩人談心,裙擺留下淡香。
「皇叔納了新妾?」萬俟侯領悟道:「好一個美人!怎麼從前沒在王府裡見過?」
「呵,哪裡是新妾,她不過是妓館一名伶人,我與她相交多年,替她贖了身,建了這所別院供她居住,卻從未將她接進府裡,也不曾給她任何名分。」寶親王神色如常地道。
「難怪皇叔請我來此飲酒,一是為了新居落成之喜,二是為了讓我瞧瞧新嬸嬸。」萬俟侯莞爾,「不過……皇叔難道不喜歡她?「「聖上何出此言?我這一生擁有美人無數,她卻是在我心中份量最重的一個。」
「那為何不給她名分?」他詫異地問。
「聖上可聽過我府中近年來的怪事?」
「是指皇叔府中的一眾侍妾身染怪病,莫名死去的事?」萬俟侯雖身處深宮,但此等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也略知一二。
「哪裡是什麼身染怪病,不過是我那善妒的正妻,下了奇毒將她們謀害罷了。」寶親王淡淡道,眉心蹙起。
「謀害?皇嬸她……」萬俟侯一陣愕然。早聽說寶親王妃驕縱惡劣,卻不料竟歹毒至此。
「她是西唐郡主,當年與我朝聯姻,你父皇因有你母后,不能娶她,於是我代為效勞,誰知就像招致瘟疫一般,甩不掉,惹不得,一沾就十多年一一」寶親王澀笑,「雖說西唐國力如今日益衰敗,不比當年,但依舊得罪不起,我也拿她沒辦法。」
「皇叔明知她害人無數,卻不稟報刑部懲治她,只是為了本朝……」萬俟侯忽然有些感既,他從前並不知道為國犧牲是何種意義,此時此刻,總算有所體會。
「所以,聖上應該明白,我不把眉娘接人王府的原因了吧?」寶親王又道。
萬俟侯點頭。
愛一個人,就不會讓她羊入虎口。
「雖然我深愛眉娘,卻不能給她名分。」寶親王再度苦笑,「其實名分這個東西,虛無縹緲,只要兩情相悅,又何必在乎?「「可是眉娘願意嗎?」萬俟侯質疑問道。
天下女子不都在乎這個?有些女人與丈夫多年不和,獨守空閨,正妻之位早已名存實亡,卻依舊為此自豪驕傲,矜持得像一隻孤獨的孔雀。難道,不都是「名分」兩字在作祟嗎?
「聖上不如親自問問她,我若代答,聖上大概會覺得有所偏頗。」寶親王紙扇一敲,喚了一聲「眉娘」,方纔那娉婷美人再次翩然而入,淺笑盈盈。
「眉娘,聖上有話要問你,我先迴避片刻。」說著,寶親王端了佳釀,獨自踱到庭院中去了。
庭院裡開著繁花,正是良辰美景之際,萬俟侯看到眉娘就站在落英繽紛的窗前,宛如絕美的一幅畫。
「小嬸嬸,」他禮貌地道:「獨居在此,會覺得寂寞嗎?」
「多謝聖上關懷。小女子有王爺照顧,怎會寂寞?」眉娘反問道。
「可他家中早有妻室,恐怕不能日夜與你相伴吧?你雖與他有夫妻之實,卻是地下之情,婚書不能呈於宗廟祠堂,子嗣不能承襲爵位,你能甘心?「「聖上多慮了。」眉娘笑道:「我自幼孤苦,誤人紅塵,幸得王爺相助,過上今天豐衣足食的生活,居住在這有如人間仙境的庭院之中,與心中愛慕的男子長相廝守。雖無名分,卻已萬般滿足,比起那些在王府中受到西唐郡主迫害的一眾小妾,我的命運豈不是好得多了?
「至於子嗣,我想只要是王爺親生,朝廷總不會虧待了他們,有無爵位我不在乎,將來弄個一官半職肯定不難。再說,那西唐郡主至今沒能誕下一男半女,待她百年之後,我的兒子自然繼承爵位,難道聖上您會讓爵位失傳?」
青樓女子快人快語,一番話讓萬俟侯茅塞頓開。許多從前不敢想的、不敢做的,此時此刻,他卻有了主意。
是呵,愛一個人,只要能與之相守,名分何必在意?
愛情走不了正途,也另有蹊徑,供你摘到彼岸的花朵。
萬俟侯自在地笑了,因為,他看見了未來的繁花似錦。
第3章()
萬俟侯忽然宣佈與南涵聯姻,短短半個月之後,文敏公主便到達東楚。
喬溪澈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忐忑不安,有些為他高興,又有點為自己心酸……婚禮在他音日的寢宮一一東陽殿舉行。
喬溪澈看著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煥然一新,昔日的青帳換成鮮紅,素色磚牆換成金鑲,就連廊上的鳥兒也變成南涵特產,一種陌生的恐懼感在她胸中油然而生。
特別讓她不自在的。是住處的變更。
從前,猶如影子般伺候著萬俟侯的她,一直睡在他帳前的臥榻之上,夜半稍有動靜,便隨喚隨到。但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別院,距離他的寢宮很遠很遠,之間隔著無數綠樹,每夜只能空見月亮爬上樹梢,她有些失落,卻強抑住這樣的情緒,盡量用高興裝扮自己的容顏。
是呵,不該難過的,他娶文敏公主,難道不是她的主張嗎?
若非那樣狠心地拒絕了他,也不會讓他痛下決心……她,還有什麼好失落的?
「喬姑娘,聖上讓你去呢。」
坐在房中,遠處婚禮的吹奏之聲隱隱傳入耳中,對比屋內的靜謐更突顯她的寂寞,忽然,有宮人來傳。
「我?」喬溪澈一怔,「不是說好了,今兒個不必我在御前伺候嗎?」
讓他另娶他人,雖是理智之舉,可心裡萬般煎熬。為此,她特意請求太后,許她一日假。
她只是凡人,也有凡人的私心與悲哀。
「聖上讓你把合巹酒端去。」宮人又道。
合巹酒?
他……故意在氣她嗎?誰不知道,合巹酒,是新人的交杯之酒,表示著喜悅與恩愛。他讓她親手端去,讓她親眼日睹這新婚之夜,不是報復是什麼?
他知道她會難過嗎?他知道此刻她的心已經片片剝落,就差滲出血來了嗎?
然而,她要鎮定。
要鎮定地去祝福他,佯裝無事。否則,暗示了自己的真心,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嚥下滴落的眼淚,她露出微笑,款款步向東陽殿。
一個高大的宮女守在東陽殿之外,深眸高鼻,看來像是異邦之人。從前,不曾見過此人,難道是文敏公主的陪嫁?
「這位姐姐,請通傳一下,就說合巹酒到了。」喬溪澈行了個禮,恭敬地道。
「哦?」宮女的態度十分傲慢,只淡淡掃視她一眼,並不回禮,「把酒交給我就好了。」
「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我是文敏公主的侍婢,名喚長歡。」這宮女聲音十分低沉,與普通女子的纖細清脆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