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心寵
楔子
「太子——太子——」
絕美的少年回過眸來,看見晨霧依稀處,那抹小小的身影沿著湖畔向他奔來。
他勾唇一笑,帶著詭譎神情,眼睛裡滿是惡作劇的頑劣,足下站定,似乎早在等待她來。
十四歲的她,有著星子般明亮的大眼睛、白裡透紅的膚色,伺候他的宮女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的一根頭髮,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到她,雖然,她是喬蟒的女兒。
「太、太子,」奔到他跟前,喬溪澈喘著氣,著急道:「花兒開了嗎?我是不是遲了?」
「沒有。」少年笑著,凝視她可愛無瑕的面龐。
「可是……為什麼我看不見?」她四下環顧,不見心目中的花朵。
聽說,這湖畔每逢有霧的清晨,便會開出藍色的薔薇。她長這麼大,什麼奇花異草都見識過了,唯獨沒見過薔薇是藍色的。
於是,她懇求太子,帶她到此見識一回。
雖然父親三番兩次的叮囑她不要與他親近,可不知為何,每次與他靠近,都像有巨大的磁力在吸引著,讓她乖乖跟隨,就算他對她總是一副霜雪般的冰冷神情。
而且,無論他說什麼,她從來都深信不疑,就像現在。
「花兒不在這兒。」只聽他淡淡答道。
「在哪兒?」
「對面的島上。」他伸手一指。
白茫茫的水面像罩上層層薄紗,瞧不見對岸的風景。喬溪澈瞪大雙眸,也沒看到半點島嶼的影子。
「哦……」她失望地洩氣道:「這樣啊……那我們看不到花開了。」
「誰說的?」少年挑挑眉,「有船,我們照樣可以見。」
「划船去島上?」她一怔。
「對啊,早準備好了。」他示意,果然,湖邊繫著一葉扁舟。
一葉,小小的,大概只夠兩個人坐。
「你會划船嗎?」少年側眸問。
「嗯,會的。」她想也沒想立刻回答。
東楚國地靠大海,所有的少男少女從十歲起,便在父母的教導下成為游泳泛舟的高手。她,也不例外。
「可我不會。」少年卻忽然道。
「太子,你不會划船?」她不由得詫異地瞪大眼睛。
「何止划船,就連游泳,我也不會。」少年嘴角似有一絲苦笑。
「為什麼?」
「因為我是太子啊。」他恢復傲慢神情,「不必學那些。」
她點點頭,似乎瞭解太子與她這樣的普通人是不同的。
「所以,這船,你來劃。」他把槳扔給她,命令道。
喬溪澈欣然接受。
為何欣然?呵,大概因為總算有一件事,他竟不會,而她,可以為他做。
「還等什麼?快走啊!」
他步子一邁,踏上輕舟,她就像是他的奴婢,慌忙跟上,搖起槳來。
湖面霧色茫茫,視野不足五尺,她感覺與他就像在白色的夢境中划行,偶爾有晨風輕盈地拂過她的髮絲,傳來青草的氣息。
她忽然有種奇怪的念頭,想與他一直這樣划行下去,在無邊無際的霧色中面面相對,整個世間,只剩兩個人。
她不知道,這種心潮澎湃的感覺,叫做情竇初開。
「你的裙擺濕了。」忽然,少年望著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說道:「小心著涼。」
她微笑,低下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漲紅的臉。
這瞬間,四下一片沉默,彷彿任憑剛才那抹溫柔在無言中融化開來。
然而,快樂只是短暫的,當她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太子!太子!」她盯著自己的裙擺,驚叫起來,「這船……好像壞了!」
「壞了?」少年這才注意到,似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自足底驟然湧起,很快就沒過他的足踝。
水!冰冷的湖水像鯉魚一般跳躍著,湧入船艙,一個激撞,將兩個小小的身體打落湖中。
「咳……咳……」他覺得口鼻被冰水倏忽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身體在掙扎中失去所有力氣,一直往下沉沒。
「太子、太子,抓住我的手!」喬溪澈撕心裂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快,變得微弱,在他失去意識的的那一剎那。
那一剎那,他沒有別的情緒,只有內疚。
不該騙她的,這世上,哪兒來的藍色薔薇?
薔薇開在盛夏,此刻,卻是霜凍還未化解的早春。
他怎麼知道,原來,她這樣好騙呢?
第章()
喬溪澈坐在門邊,風兒從她的指尖悄悄穿過,侵入她的衣衫,引起一陣激烈的咳嗽。
她摀住胸口,趕忙吞下一口熱水,好半晌,才把心口捂熱似的,止住久咳帶來的顫抖。
「溪澈姊,你沒事吧?」一旁的小宮女擔憂地問。
「沒事……」她輕淺一笑,似乎早已習慣。「老毛病了,一會就好。」
的確,老毛病了。
自從十四歲那年的某個清晨,她掉進那個寒潭似的湖中,這毛病就染上了。
只要稍一吹風,或者喝一口涼水,她就會猛咳不止。
大夫說,她這是傷了肺,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溪澈姊,你入宮很久了嗎?」四下無事,小宮女得了個空,便好奇地問。
「五年了,算久嗎?」
「不算吧。」
「可我覺得,好像很久了……」喬溪澈呢喃。
雖然,五年不過是人生中極短的歲月,可在她看來,卻像是過了半輩子。
十四歲那年,是她人生的一道門坎,她邁了過來,回首從前,恍如隔世。
從前,她是大將軍喬蟒的千金,然而現在,她卻是一名小小的宮人,頂著待罪之身,為皇室終生服役。
「溪澈姊,我說了你可別介意,」小宮女心直口快,探問著,「我聽說,你是叛臣之女?」
她一怔,笑容斂去,頃刻又恢復溫柔容顏。
「對,」她坦誠道:「我是叛臣喬蟒的女兒。」
「就是那個想把淮安王扶上寶座,起兵謀反的喬蟒?」小宮女愕然地叫道。
她點頭,並不打算掩飾。
曾經,她生於一個顯赫的家族,深受先帝寵愛的喬昭儀,便是她的親姑姑。而淮安王是喬昭儀之子,她的親表哥,因為只比太子遲生一天,便淪為永遠無法觸及帝位的淮安王。
姑姑不服氣,她的父親、手握兵權的喬蟒大將軍也不服氣。精心的密謀之下,一場叛亂震動了整個京城,但最終,還是太子一派獲勝。
姑姑懸樑自盡,父親被五馬分屍,淮安王念為皇室血脈,被放逐邊關,永遠不得返京。
而她,叛臣之女,本該隨著所有族人受株連之罪斬首,卻因為太子的一句話,讓她入了宮,做了奴婢。
沒人知道為何太子要如此厚待她,唯獨她明白,是因為在那個霧色迷茫的清晨,在冰冷的湖水中,她救了他……
來到這宮中,從千金小姐淪為奴婢,她的心裡並沒有怨恨。
是父親與姑姑掀起那場腥風血雨,他們應該為自己的貪心負責,所以對於他們的死,她只有難過,沒有怨恨。
她滿足於在宮裡的簡衣素食,甘願沉默而溫順的待在角落裡,為那個收容她的男子拂去座上的一點塵埃。
她覺得現在的生活平靜而安心。
「姊姊,我聽說,聖上很信賴你啊……」小宮女不解地道:「既然你是叛臣之女,為何聖上會如此信賴你?」
聖上?
哦,現在,應該稱他為聖上了,可在她心中,卻一直喚他「太子」。
在她心中,他一直是那個頑劣的絕美少年,嘴角勾著傲慢的微笑,只需一記眼神,便讓她忘我地投入他的命令中,哪怕只是一個惡作劇。
她喜歡待在他的身邊,哪怕族人是因為他而遭遇誅滅,她也不願意離開。
「聖上很信賴我嗎?」喬溪澈泛起不自覺的笑意。這樣的傳言,換了別人大概是得意,她卻只是感到欣悅。
一種融和溫暖的欣悅。
「姊姊,別人都說你是聖上的影子呢。」小宮女興致勃勃的道:「聖上做什麼都離不開你,跟你形影不離。」
呵,形影不離?多麼美麗的詞,這對她而言,是最好的讚美。
「哪會離不開啊?只不過我伺候了聖上五年,深知他的衣食起居習慣罷了。將來換個人,大概也行的。」她抿抿唇,淡然道。
自從父親與姑姑離世,她就感到人世無常,心中不敢奢望永遠待在喜歡的地方,只求這一刻、這一天,能見到自己牽掛的人,就足夠了。
「姊姊,今天來了好多大臣,紛紛湧進御書房,好像在跟聖上商量什麼大事。」小宮女張望道:「我聽說南涵國派了使者來,不會要……打仗了吧?」
打仗?她心頭一緊。
她留戀眼前平靜的日子,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兩個字。
「姊姊,聖上不是與你形影不離的嗎?怎麼今天不讓你進御書房伺候?」小宮女又問道。
喬溪澈的眉心不由得一蹙。不願注意到的真相,卻被眼前的外人一語道破。
對啊,自從她進宮的那天起,他與她之間從無一牆之隔,就連睡覺,她也是歇在他帳前的榻上……可今天,為何他卻像是故意把她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