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蔡小雀
念品說得對,最大的問題不是出在紫馨母女身上,而是他!他始終把其他的人事物凌駕於她的重要性之上,他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的溫柔,單純,順從和善良,會永遠包容他,守候著他。
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他真的愛她。
曾經,他以為他是個頂天立地,有責任感的大男人,也是個最盡責的丈夫。
現在他才知道,他這個丈夫做得有多失敗。
他用五年來的疏離與漠視,深深傷害了他最該細心呵護的妻子,那個他最該捧在掌心疼惜愛憐的女人。
他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會用法文點菜,她的法文腔裡有溫柔的甜美和淡淡的巴黎味道;也是今天,他才發現她原來討厭吃青椒,因為她把所有鋪在扇貝底下的各色生菜都吃掉了,只留下了切成細絲的青椒。
還有,她喝水太快會打嗝,小小聲的,像珍珠般的泡泡自海底浮上來細碎消失的聲音;她喜歡繡花的餐巾,總是趁他像是沒察覺的時候,偷偷地翻來覆去,撫摸著上頭細緻的繡工,柔和的目光裡,有著讚歎之色。
「宣原?宣原?你有在聽嗎?」
胡宣原回過神來,紛亂蕩漾牽動的心剎那間穩穩地回到了最初,也是最終的地方——
我滿懷著愛和喜悅給予你這只戒指。我選擇你做我的妻子,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是壞,是富,是貧,疾病中或健康時,都相愛相依,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貝念品,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
那年,那天,他在婚禮上許下的結婚誓辭,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宣原?」蘇紫馨語氣裡再難掩恐慌。
胡宣原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紫馨,早在五年前,我們就已經結束了。」
「不是這樣的——」
「這就是事實。我很抱歉這些日子來對你和媛媛的關懷,造成你的誤解,給了你『我們可能復合』的錯誤印象,但是我自問,我從來沒有給過你『我要和你復合』的訊息和允諾。事實上,我記得曾告訴過你,我們永遠都是老朋友、老同學,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宣原……」蘇紫馨倒抽一口氣,大受打擊,不禁哽咽出聲,「不是的……」
「紫馨,也許你當初的婚姻是個錯誤,我也很希望你和媛媛能夠遇到一個真正愛你們、疼惜你們——一個對的人,但是那個能給你幸福的人,並不是我。」他語氣溫和,態度卻很堅定。「因為早在五年前,我們已經各自做了抉擇,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我選擇了念品做我的妻子,這五年來雖然沒有過得轟轟烈烈,可是……我愛她。」
那一句「我愛她」,剎那間擊沉了蘇紫馨最後一絲的祈盼和希望。
「男人果然本性賤,非得要等到失去了,才會發覺自己手中擁有的,原來是個多麼珍貴、獨一無二的寶貝。」胡宣原苦澀自嘲道,「原來我也是個愚蠢無知的笨男人。」
在電話那一頭,蘇紫馨極力壓抑激動、顫抖的心緒,她絕望地緊緊抓著手機,努力了好久好久,才總算擠出一句話來——
「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對不起。」
蘇紫馨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第0章()
星期日早晨。
管娃手上挽著滿滿一籐籃的食物漫步回來,看見那個站在鑄鐵大門外的高大背影,她心一驚,臉色變得蒼白,剎那間想轉身逃走。
就在她付諸行動的前一秒,那男人聞聲緩緩回過身來——
不是他。
她狂跳的心臟總算恢復正常,不過在看清楚面前男人的長相後,管娃忍不住從鼻孔理哼了一聲。
「大名鼎鼎『軒轅國際投顧集團』的胡董事長,」她似笑非笑地挑眉,「久仰久仰。」
「管小姐,」胡宣原眸光銳利地盯著面前身材嬌小、卻笑得跟鯊魚沒兩樣的女人。「方便談談嗎?」
「方便,怎麼不方便?」管娃笑得好甜好甜。
無論是上一個翟恩,還是這一個胡宣原,對於自動送上門的「獵物」,她向來是很歡迎的。
咈咈咈……
後來,在當天稍晚,貝念品和新房客蘭齊坐在餐室裡邊聊天、邊削午餐要煮咖喱用的馬鈴薯和紅蘿蔔時——
「爽!哈哈哈……」管娃拎著籐籃,邊甩著手,滿臉笑容地走進來。
「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貝念品抬頭,不禁笑了。「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秘密。」管娃對她眨了眨眼,把裝滿食物的籐籃往桌上放。「對了,今天中午別煮了,我請你們吃大餐。」
「咦?」貝念品和蘭齊相覷一眼,微笑裡難掩迷惑。「為什麼?」
「因為生命多美好!」管娃豪邁地一把勾住她們兩人肩頭,「人哪,就是要活在當下,及時行樂,對不對?」
「呃,是沒錯啦……」可是貝念品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怎麼?怕我把你們拐去賣嗎?」管娃小臉瞬間拉下來。
「當然不是。」
「那就行了,十分鐘後客廳集合,稍息,解散!」
胡宣原眼角淤青,臉色慘白如紙地僵坐在駕駛座裡,眼神盛滿了深深的痛楚和自我厭恨。
腦海中,不斷迴盪著稍早前,被那個看似嬌小如洋娃娃的女人一拳毆中眼角後,她森冷撂下的那番話、那番情景——
「你還敢要我幫忙勸她回你身邊?你算哪根蔥哪顆蒜哪!還有,我為什麼要勸念品回到一個連她流產時都不在她身邊安慰她、照顧她的王八蛋?」
「你說什麼?她、念品……她流產?!」他如遭雷殛,剎那間忘了呼吸。
管娃冷冷地盯著他。
「什、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會?」他失了魂般動彈不得,全身冰冷。
念品……還有他的孩子……
「怎麼不會?」管娃殘忍地繼續在他傷口上撒鹽,「我猜,你壓根兒連她懷孕又流產的事也不知道吧?嘖嘖嘖,好個不聞不問、無情無義,完全不管自己老婆小孩死活的負心漢。你說,你還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臉面要求念品跟你回那個家?」
「我們的孩子……」他悲傷哽結,無法再說下去。
「你以為念品那個愛你愛得要死的笨女人為什麼終於捨得離開你、離開這個婚姻?」管娃出言咄咄,每一字每一句都令他潰不成軍、生不如死。「那是因為你讓她遍體鱗傷,你讓她完全感受不到你有一絲絲的在乎她,你甚至讓她連欺騙自己,繼續維持住這個空殼子婚姻的力氣都沒有。」
「我從來不知道……可惡!」他胸口痛得像是快爆炸開來,聲音暗啞破碎,「我真該死!」
難怪善良心軟的念品會這麼堅決要跟他離婚,難怪她對他、對他們的婚姻連最後一絲信心都不再殘存。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如果你還有一丁點兒良知的話,就不要再來打擾念品的生活了,因為你沒有權利一次又一次傷害她。」管娃抱臂,眼神殺氣騰騰。「話說回來,是丈夫又怎麼樣?男人又有什麼了不起?告訴你,老娘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不是東西的東西!」
良久——
「……你罵得一點都沒錯。」他痛楚地開口,「我沒有任何話可以辯解。」
「所以——」管娃瞇起雙眼盯著他,半晌之後,冷冷的吐出一句:「你現在可以放過她了吧?」
他抬起頭,悲傷的雙眸望著一臉鄙夷憤慨的管娃。
你現在可以放過她了吧?
你現在可以放過她了吧?
車子後方催促的喇叭聲驀然大作,瞬間喚醒了失魂落魄、宛如行屍走肉的胡宣原。
綠燈了。
他踩下油門,麻木地握著方向盤,被動地隨著車流前進。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他也不知道他該怎麼做?
他居然讓他的妻子……他生命中最珍貴最重要的女人遭受到流產、喪子那樣悲慘的重大打擊?
他對念品做了那麼多不可饒恕也不可原諒的事,管小姐說得對,他還有何面目、有什麼資格懇求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事業再成功又如何?打造出無可匹敵的企業王國又如何?就算他擁有了全世界,那又如何?
一想到從今以後,他的生命裡再也沒有念品,那感覺就像整個世界在他眼前毀滅、崩落了。
思及此,胡宣原胸口劇烈絞擰成一團,再也無法呼吸。
一整夜,貝念品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好,最後索性起身下床,蜷縮在角落那張紅絨單人沙發椅上,寂寥地看著窗外沉沉的黑夜。
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她就必須面對和他一起回到台北辦理離婚手續的事實。
她應該感到如釋重負,可是為什麼心裡卻還是沉甸甸的,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點也不覺得好過?
「貝念品,」她喃喃自責,「你和宣原已經結束了,你們就要重獲自由了,這樣是最好的結局,其他的都不要再想了,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