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莫霖
羅思綺心跳頓時失速,此時此刻,外頭風雨交加,甚至還淹起大水,他竟然跑來?他怎麼來的?涉水過來的嗎?水淹得這麼高,公車應該停駛了,他到底怎麼來的?他怎會做這麼危險的事……
一堆問號堆在腦海裡卻難得到答案,她有著一股衝動,也立刻付諸行動,想走到門口去看,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轉眼間,水已淹到她的腹部!
小威也是,走也走不了,前方一堆傢俱早就漂散而亂成一團,更阻礙了行動。但就在此時,外頭又傳來一聲聲響,似乎門被撞開了。
沒多久,有人走進屋內,說是走的,卻費盡千辛萬苦——一路上四處漂散的物品阻擋他的去路,他費力撥開;大沙發漂了起來,他使勁推開,不管有什麼阻礙,他就是要到達目的地。
從飯店趕來這一路上,他好心急,但重重險阻仍無法勸退他想要趕到這裡的心,碰到警察阻擋他,他說什麼也不肯退回去,一定要趕到;碰到救難人員勸他,他不聽勸,非要走過那水淹到胸部的積水處,甚至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差點掉進那早已分不清是路面還是排水溝的淹水地區。
因為,他的家人都在這裡,他不可能棄之不顧。
就算一路上因為淹水阻礙視線,讓他看不清楚,他的手腳都是悖東西割傷、碰傷的痕跡,甚至冒出了血,他也不肯退讓,說什麼都要趕到。
推開那張漂起來的木製茶几,他氣喘吁吁,趕到家人面前,「你們沒事吧?」
小潔高興的立刻從媽媽懷裡跳到爸爸懷裡,嘴裡高喊,「爹地,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我有給你打電話……」話才說完,全部換成淚水。
「對不起,爹地手機沒電,忘記充電了。」
羅思綺含著淚水看著他,這個男人竟然趕來了,她想罵他,罵他竟然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做這麼危險的事,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此時此刻,她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意,她想見他!
安德魯看著她,緊緊凝視,知道她內心充滿恐懼,他伸出手想抱她,給她溫暖與力量,卻怕自己的動作太唐突,於是乾脆抱著全家人,包括小威與小治,也包括她。
「爸爸……」
「沒事了,爹地在這裡。」
羅思綺在他胸前,感受到他全身都淋濕了,狼狽不已,更清楚看見他手臂上的大小傷勢,甚至冒著血。
眼眶裡的淚水不斷流出,卻死命咬著唇,不願放聲哭出來;他輕輕鬆鬆的撼動了她的心,不怕危險也要趕到,她徹底震動,不能自己的流淚。
場面很溫馨,但是更大的問題還在後頭——水持續淹高,轉眼間淹到了羅思綺的胸部,要不是小孩子都抱在懷裡,早已滅頂。
安德魯看著,嘴裡不禁咒罵,「該死!這也淹得太誇張了。」
看看四周,似乎無路可退,安德魯知道,這房子沒有二樓,不然他們早就躲到二樓避難了。
他看著四周,幾乎都已經泡在水裡,現在想要離開這冰冷的水,恐怕只能站立在空中。
站立在空中?
他想起剛剛走進來時看到的東西,立刻將小潔交給羅思綺抱,然後對著小威說一聲,「小威來幫我。」
小威立刻點頭,也把小治交給母親,頓時羅思綺手上抱著兩個孩子,她過去常常就這樣抱著孩子,早就習慣這重量,況且現在狀況緊急,她根本顧不得孩子有多重。
安德魯帶著小威涉水而過,走到了屋外;依小威的身高,水都淹到他的胸部,相較之下,水位約在安德魯的腰部上方。
安德魯抱著一片剛剛在外面發現,不知從哪裡漂來的木板,並且吩咐小威抓放在一旁的繩索,還有一個大型方形水桶,然後走回屋內。
水桶很大,安德魯將小潔而後小治放在水桶裡,任其在水面上漂浮,這還挺好玩的,小潔跟小治頭收起淚水,興奮的坐在水桶「船」裡面。
然後安德魯將木板舉起來,來到廚房,利用那唯一沒有完全被水淹沒的餐桌與一旁高度更高的櫥櫃,將餐桌推到櫥櫃旁,再把木板放上去,櫥櫃只比餐桌高十幾公分,利用兩者高度的落差製造一個斜坡——只要水沒再升高,這個高度足夠他們避開冰水,人坐上去,重量也可以將櫥櫃與餐桌壓住,以免因為漂浮在水上而翻覆。
他要羅思綺與小威爬到木板上,木板夠寬,寬度可以容納兩、三個人,所以他把小潔與小治放在方形水桶裡。
接著他用繩索將全家人都綁住,先綁著小威,再綁著羅思綺,最後綁著自己,繩索另一頭則綁住水桶旁的空隙上,以免水桶漂走。
這很克難,看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至少讓他們暫時離開水中,但如果水持續上升,他們終究要逃出去,至少全家人綁在一起也不會走失,可以彼此照應。
羅思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坐在木板上,伸著手拉著小潔與小治的水桶,兩個小朋友的重量不算重,水桶還能承載。
安德魯安置好一切,這才爬上木板,這一爬上來,羅思綺才看見他雙腳上傷痕纍纍,甚至因為泡水太久而發白。
「安,你的腳……」
「我沒事,別擔心。」
小威也看著,臉上淨是擔憂的表情;安德魯坐在兒子與羅思綺中間,臉上終於稍微放鬆,曲著膝,看著坐在水桶裡的兩個孩子。
「你們兩個不要以為是真的划船,好不好?」
兩個小朋友倒是玩得很開心,安德魯臉上也有稍微露出笑容,人一放鬆,也就忘記了要遮掩。
就在此時,羅思綺像是發現了什麼,她的表情震驚,不敢置信。「安,你……」
「怎麼了……」順著她的眼神,這才發現她正注視著自己的左手,心下一緊,想要掩飾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是怎麼回事?剛剛受的傷嗎?」看著他左手小指的斷指,羅思綺竟問出傻話,明明看見那上頭沒有血跡,不是新傷。
「沒……沒事,已經過去了。」
小潔大喊,「媽咪,那是爹地去打仗的時候受的傷。」
打仗的時候?是當年去伊拉克的事嗎?她怎麼不知道?老天!他到底還瞞了她多少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外頭雖然風雨持續,但幸運的是,水似乎沒有再漲高,雖然退得很慢,但至少沒有繼續淹上來,這代表最糟糕的狀況應該不會發生,他們大概可以不用怕會淹死在家裡了。
兩個坐在水桶裡的小朋友真的開始玩起划船遊戲,玩著玩著,倒也睡著了;至於小威,他坐在木板上的一端,也躺下來,曲著身體,閉起眼睛休息。
木板的另一端則坐著安德魯與羅思綺,兩人都曲著膝,並肩而坐。
不知小威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選擇坐得遠遠的,甚至背對著父母,免得當電燈泡。
羅思綺還在震驚、還在難過,她放肆自己的情感,握著安德魯的左手,凝視著那恐怖的傷勢,發現不只小指,連無名指都斷了一節。
聽他說著這傷勢的由來,更讓她感到驚心動魄,原來他在戰場上發生這麼恐怖的事;他從來不說,不說也就算了,連她這個「妻子」都這麼不關心自己的丈夫,他從戰場回來那將近一年的歲月,她竟然都沒發現,沒發現自己的丈夫除了身體上的傷,心理也受了傷。
「……別擔心,已經好幾年了,你不提,我自己都忘記了。」撥弄自己的無名指,「除了戴戒指的時候比較麻煩,不注意的話會掉下來,其他時候也還好……不過我現在也沒什麼戒指好戴的。」
離了婚,也就沒有戴戒指的必要,那只婚戒,他收在美國的家裡,那個與她一起共同居住過許多年的家裡,臥房的抽屜裡最角落的位置。
這些年,他知道戒指在哪那裡,卻不敢拿出來看。
他總告訴自己,思綺的離開時上天對他這輩子最大的懲罰,懲罰他的懦弱與無知,懲罰他屈從自己的軟弱。
聽到他說這句話,羅思綺的淚水掉了下來,撇開頭看向其他地方,肩膀卻不停顫抖,是因為冷,是因為心冷……
「Rose……」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肯告訴我?」
「……」
「至少那時候,我是你的妻子啊!」羅思綺轉頭,眼眶的淚水未乾,「我好希望你能跟我分享你的心情,不要一個人悶著……為什麼你總是不肯?為什麼?是因為我不配嗎?」
聽著,忍不住攬著她的肩,儘管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了,他依舊有這個衝動,願意提供自己的胸膛供她歇息、哭泣。
只要她不推開他,他願意……
羅思綺當然沒有推開他,依照她的心意,她也不可能推開他。
「不要這樣講,錯都在我,不是你的錯。」歎息,「我不想讓你心裡有壓力,那些事都不是什麼好事,講了只是多一個人難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