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季可薔
她怔忡地目送他背影。他不是餓了嗎?這意思到底是吃不吃午餐呢?
她歎息,提起便當袋到茶水間加熱,然後捧著熱好的餐盒敲門進他辦公室。
「什麼事?」
不耐的口吻幾乎擊潰她的勇氣,她深吸口氣。「Boss,其實我……帶了兩個便當。」
「兩個?」他愕然挑眉。
「是啊。」她不穩地微笑。「因為我看你老是吃外食,沒什麼機會吃家常菜,所以,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她驀地頓住,有點沒自信,想起他方才說這種重複加熱的東西很難吃,不知肯不肯賞臉?「我看還是算了……」
「我要吃。」他忽地起身走向她,搶過她藏在身後的便當盒,打開,一股香味飄逸。「這個是你自己做的?」
「嗯,揚州炒飯還有一些燙青菜,可以補充多一點纖維質。」
「這真的能吃嗎?」
嗄?周韋彤愣住。這算是嫌棄嗎?但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眼色,又不像。
或者只是習慣性地故作不屑?她了悟,感覺自己好似漸漸能捉住這男人陰晴不定的心思。
「不相信的話,你嘗一口啊,保證好吃!」她舀一匙飯,遞到他手裡。
「好吧,我就勉為其難嘗看看。」他傲然接過湯匙,送進嘴裡,慢慢咀嚼。
她凝睇他,芳心不受控制地悸動,雖然她對自己的烹飪手藝有信心,但還是怕不合他口味。
「怎樣?」她期待地問。
「嘖,還可以吧。」他嘴上不說好聽話,手倒是很自然又往飯盒裡舀一匙,她驚異地望著他不自覺的動作,笑意如漣漪,在心湖裡一圈圈,不斷地漾開。
怎麼辦?看著這般孩子氣的他,她竟覺得好想好想寵溺他。
「你別吃太快,小心嗆到。」她柔聲叮嚀。「我去倒茶。」
「嗯。」他點頭,不客氣地捧著便當盒,挖了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嚥,好似這輩子不曾嘗過如此珍饈。
她才端著兩杯茶回來,他竟然已經風捲殘雲地把她的便當掃光一大半,她不可置信,卻也不禁欣喜。
「你喜歡的話,我以後都幫你多做一份好了。」話才落下,她便暗自後悔。
她又不是他女朋友,天天幫他帶便當,也太曖昧了吧?
但他好像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對勁,還任性地指定。「下次我要吃你的拿手菜。」
她聞言,心口一融,甜甜地似是漫流著蜂蜜。「好啊,可是你吃歸吃,不准嫌棄。」先定出規矩。
「不行,你知道我這人不喜歡說謊,不好吃我會直說。」
竟然不用她?她惱了。「你哪裡是不喜歡說謊,你根本就是講話刻薄好嗎?」
「我是實話實說。」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機車?」
「說實話也錯了嗎?」
「你……很過分耶!沒人教過你做人要圓融嗎?偶爾稱讚別人幾句會死啊?」
「值得稱讚我就會稱讚。」
「那我不值得你稱讚嗎?你為什麼老是嫌棄我?」
「我沒嫌棄你。」
「還說沒有?你老是找我碴。」
「我沒有。」
「你就有……」
兩人的對話逐漸脫離成人的理性討論,完全像是小學生幼稚的針鋒相對,更像是情人間甜蜜的鬥嘴。
但他們都沒察覺彼此越了界,只是快樂地沉溺在粉紅色的氣流裡,直到周韋彤帶著嬌嗔之意質問——
「你沒嫌棄我,那你說說看,為什麼不准我在你面前拿下眼鏡?」
第8章()
空氣瞬間結凍。
他不說話,一動也不動,整個人宛如遭到巫女施法,抽出了神魂。
許久、許久,當周韋彤覺得自己快熬不過這樣意味深長的沉默,正準備開玩笑混過去時,他終於沙啞地揚嗓。
「為什麼你會這樣說?」
「嗄?」她怔了怔。「你忘了嗎?之前你不准我拿下眼鏡。」
「什麼時候?」
「就是我們在東京出差的時候……你喝醉酒那天晚上。」嗓音漸漸微弱,她驀地醒悟,也許對他來說,那晚是個難堪的回憶。
果然,嚴琛盯著她,眸光明滅不定。
她尷尬地揮揮手,一時不知所措。「呃,其實也沒什麼啦,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想說是不是因為我眼睛很難看——」
「不是那樣。」他打斷她。
「那是……怎樣?」她怯怯地問。說實在的,她很想知道理由。
他不回答,放下便當盒,拿起她方才端進來的茶杯,也不怕燙,咕嚕咕嚕地猛灌。
他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她不曾見過他如此無措,鬢邊隱隱冒出冷汗。
到底怎麼回事?
她越發好奇,不知不覺升起惡作劇的念頭,摘下眼鏡。
他喝完整杯茶,轉頭瞥她,見她一雙水靈剔透的瞳眸赤裸裸地與自己相望,不禁倒抽口氣。
「你——」
「我決定去配隱形眼鏡。」她宣佈。「我想老闆應該沒有資格規定他的員工戴不戴眼鏡吧?」
他聞言,責怪似地瞪她。「周韋彤,你把眼鏡戴回去!」
她不理會,故意走近他,揚起清秀的臉蛋,挑釁地與他對峙。
他見她靠過來,竟慌張地往後退。「你會後悔。」
「為什麼?」她繼續往他身前進逼。
「因為……」他遲疑。
「因為怎樣?」她凝在他身前,與他之間的距離,近得只有一個呼吸的間隔。
他氣息一斷,心跳也在此刻短暫中止,理智當機,情感卻在胸海波濤洶湧,然後,他衝動地展臂圈鎖她,方唇壓下。
這是個粗暴的、懲罰的吻,他揉著她香軟的唇,她驚嚇地嚶嚀,直覺想躲,但大掌扣住她後頸,不讓她逃。
舌尖探入她微分的貝齒間,放肆地捲繞、吸吮。
她顰眩,情慾的浪潮激烈地拍打全身,在即將滅頂的時候,浪潮忽地轉趨溫柔。
他不再傲慢地佔領,轉為輕柔的呵護,輕輕地啄吻她的唇,淺嘗即止。
忽深忽淺的吻,令她完全失去抵抗的力量,虛弱地由他擺佈。
他捧著她的臉,方唇纏綿地由櫻唇碾過鼻尖,在彎密的柔睫短暫擦過,最後,停在潤澤的額頭。
兩人靜靜地擁抱著,感覺彼此狂亂的心韻與灼熱的體溫。
「現在,你懂了嗎?」他在她耳畔低語,曖昧的呼息如羽毛,搔弄她心窩。
「你拿下眼鏡,就是會發生這種事。」
她不發一語,嫣紅的臉蛋貼在他胸膛,微微嬌喘。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甜膩地靜止,捨不得前進。
直到一串不識相的手機鈴聲乍然唱響,兩人一震,這才從沉醉的氛圍中醒神,急速分開。
嚴琛接起手機,周韋彤怔怔望著他挺拔的身影,右手按住胸口。
心,還是跳得好快好快,幾欲迸出,肌膚也灼燙髮燒。
她咬唇,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努力鎮定,接著重新戴回眼鏡。
蔡常熙說,這是她的防衛武器,她現在懂了,原來這武器防衛的,是她自己的心。
保護她,不對他臣服——
***
自從那天後,她與他的關係越過了某道邊界,來到一個美麗新境界。
不是那麼純粹的老闆與助理,但也還不是心心相印的戀人,於公於私,都多了幾分曖昧。
誰也沒再提起那個意外又甜蜜的吻,也沒人追究雙方是否情投意合,只是順著感覺走,自然而然。
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有了某些特權,她是唯一可以跟他頂嘴的員工,而他完全不會生氣。
她可以調侃他,諧譫他,偶爾譏諷他幾句,偶爾又對他撒嬌,他有時會裝沒聽見,有時會故意用更惡毒的言語回敬,但大部分時候,眼眸都蘊漾著溫煦的笑意。
那樣深蘊在眉宇之際的笑意,幾乎是一種寵溺。
辦公室開始有流言傳開,好奇的耳語傳說著最近「冷血閻羅」似乎快樂多了,經常能見到他開朗的笑容,跟從前的陰鬱深沉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是什麼人或什麼事改變了他?
員工們紛紛猜測,答案天馬行空,千奇百怪,甚至有人胡想他是不是最近剛得到一大筆遺產,或者即將又在集團核心高昇。
但還是有某些人,將線索的脈絡導向周韋彤。
「會不會是韋彤?」他們悄悄問。「我聽說她最近跟冷血閻羅相處得不錯。」
「嗯,我覺得冷血閻羅很信任她,很多事情都交給她辦。」
「上次我還瞥見他們一起在會議室裡吃便當,好像是韋彤自已做的。」
「真的假的……」
流言蜚語,以誇張的速度蔓延,雖然礙於嚴琛平素的威嚴及不苟嚴笑,無人膽敢探究真實,但周韋彤仍是敏感地察覺,同事們看她的眼光染上了些許詭異。
某個下午,乍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灑進辦公室內,幾個員工端著點心及咖啡,圍繞著在茶水間聊天。
這是嚴琛目前宣佈的新德政,每天開放二十分鐘的午茶時間,員工們可以明目張膽地停下手邊的工作,喝杯咖啡,提提神醒醒腦。
「我說韋彤啊,聽說這個午茶時間,是你跟嚴副總提議的?」一個年長的女同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