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沙沙
她沒回頭去看,想無聲無息地溜走,在一堆半醉的推手中惹事可不妙。
可惜事不如人意,後頭呯地一聲,椅子倒了。
「喂!翻倒了我……的酒,就想跑啊?」
模糊不清的醉語倒是響如春雷,凝兒轉頭看見桌上杯倒酒流,分明是那人手撲了個空才碰倒的。
「你扮了裝,事事要小心,襄翼第一國法,絕不能一刻或忘。」
這是玉爺的諄諄告誡。這裡高手雲集,她不能冒險在這裡打架。
不敢隨意扮笑臉,她深深低下頭,像個怕事的小男孩。「大俠,我……我……我沒……沒有……」她又故意踉蹌一步,好似自己比那人更醉。
眾從大笑,「黑兄,這是個美少年沒錯,但還是個孩子嘛!喝都不能喝,站也站不穩,有什麼搞頭?」
「是啊!我看是來考文官的吧?也對,個頭這麼小,再幾年也長不到哪裡去,根本上不了擂台,只能動動筆了。」
「黑兄就算了吧,等你吃飽,我帶你上無慨亭,那才是美男子的聚寶盆啦,而且訓練有素,比這個嫩小子好太多了!」
趁眾人紛紛向那個大漢敬酒,凝兒一溜煙穿過大廳,直直往前門鑽去。
深吸口氣準備推門迎接外頭連呼吸也能凍結的冷空氣,身後突然傳來清晰的話語。
「不介意的話,就跟在下擠一間吧。」
在鬧哄哄飲酒作樂的廳中,那低沉輕緩的聲音如濃霧中一道清風,借內力準確無誤向她送來,除非有其他高手仔細傾聽,應是無人發覺。凝兒訝於那人內力之深,慢慢轉過身來。
一名黑衣男子獨自坐在桌前,不似其他桌子都坐滿了人,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因為他……很安靜,靜如風止。凝兒心中忽然出現這樣的字眼。
那人並沒有在看她,但不知為何,她百分百確定就是他開的口,她不禁再打量對方幾眼。
他也許長她幾歲,身形修長精練,雙手有形有力,全身上下卻散發出一種透明感,好像隨時可以隱身遁走。那張臉應是好看的,但眼神內斂,表情平淡,因而光華全收,可以讓人過目即忘。
真要給她一棲息之處嗎?她望向大廳另一端,方纔那大漢似已趴倒在桌上,無人注意這頭,於是她負手慢慢踱向他,在桌前停下。
那人能在一室酒拳笑鬧中聽到方纔她與店家的對話,可見內力的確深厚。但他為何要幫她?
「公子不樂與人喝酒,卻不介意與人同房?」她笑問。
那人慢慢抬起眼,凝兒下了新的評語——眼神很深邃,雖然平靜無波,仍給人見不著底的感覺。
「公子風塵僕僕,這整城客棧都滿了,助人一事,積德一樁,沒什麼。」
這一番話,不再蘊含內力,如果不是凝兒敏銳,也無法分辨出與方纔的不同。看來這人能藏就藏,連說話都不喜大聲。這樣就更奇怪了!他應該不是愛出頭、管閒事的人。
「我之前之後,還有很多撲了空的人吧!為什麼只幫我?」凝兒什麼事不弄明白是不會罷休的。
那人眼神穩定,似乎不在在乎凝兒的打量,「公子眼神清明,住宿無著落,仍沒有一絲怒氣,所以應是善良之人,現在問得謹慎,又是聰明之人。」
「原來你做好事,也是要挑人的啊!」凝兒笑了,「在下可以坐下,向您敬一杯嗎?」
「請坐。恕在下不喝酒,以茶代酒如何?」
凝兒伸伸舌。從小和兩老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還真不習慣有一餐沒酒啊。
「我喝就成!」凝兒再點了好幾道菜和一大壺酒,無視店小二稱奇的眼光。
「可問公子大名?」沒把握這個行事低調的人是否願意報上姓名,但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可不成。她可是免去凍死在外的危險啊。
「曲唯。」
說得倒很痛快嘛。「好名字!有韻味。我叫玉魯,小字凝。」
「凝。」他點點頭。「玉潔冰心,如露凝珠,很適合公子。」
凝兒眼中一閃!人們聽到她的名字,只道她活潑好動,雖取魯婆婆之姓為名,但的確人如其名,便字「凝」以稍去一些躁氣。這人卻正確無誤地道出她的真名。
「曲公子露餡了喔!字字珠璣應該不是公子的習慣,少言少語,甚至不言不語才是,但公子現下如此健談,又是因為我嗎?」
「這裡人人都是對手,凝公子不覺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嗎?」
「原來這麼看得起小小在下我,把我當成推選的頭號敵人啦?」凝兒笑了,雖然覺得他對她的稱呼有些奇怪。
「正是。」曲唯低下眼,神情平靜,倒是凝兒嚇了一跳,說得這麼白?
「那……把我當對手,為什麼還要這樣提醒我?」
「因為在下雖然行事無華,卻也不發暗箭。凝公子年紀輕,又似第一次出遠門,雖然不無謹慎之心,卻沒有見過世面,不知人心詭譎。」
凝兒不以為忤,歎了口氣,「原來我滿臉就寫著少不更事啊!」
曲唯沒有笑,但眼光溫暖了些。「這也表示敵人容易輕敵,可說是凝公子的優勢。」
「好!曲公子痛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敬你!」凝兒一飲而盡,順便將滿桌食物一掃而空。
酒足飯飽後跟在曲唯的後頭,來到他下榻的房間,果然小而簡陋,看來是全客棧裡最便宜的等級,很像他的風格。不過一張小床,一隻茶几,一扇窗而已。
「來者是客,曲某靠牆坐著打個盹就行。」
「沒的事!佔人房間還要占床,我可沒這麼無禮。喏,這是半房錢。」凝兒把錢擱在茶几上,一屁股在牆角坐下,包袱往身後一墊,就闔上眼了。
曲唯似乎好久都沒動靜,但凝兒沒有偷看,也不以內力護身,告訴自己睡了,很快就真的入睡。
曲唯蹙眉,無聲地上了床,靜靜看著牆角那放鬆無備的矮小身軀許久,才闔眼入眠。長袖之中,一把微彎精刀,從無一刻離手。
次日凝兒睜眼,屋內僅剩她一人,她伸個懶腰跳起身來,先慣例打上一套拳,才覺得筋骨暢快,接著就看到茶几上錢還在,又多了一張小條。
無失不愛償,祝收將稱王。
「好個曲唯,連無功不受祿你也可以轉個彎啊?」凝兒失笑。這個人真是謹慎過頭了。是她欠他吧?但他卻像是絕不願受人一丁點好處的個性,難道是怕擂台上動起手來不好意思?
那倒也不像。現在想想,那時沒人想去跟他擠一張桌子,就是感受到此人一身孤雲野鶴之風,好像看他一眼都會打擾到人家的那種孤絕,讓人不敢近身。他根本就是不與人打交道,絕對劃清界線的那種人吧?所以連她的錢也不碰,撇得一乾二淨,更不找她一起出門報到,等一下擂台上形同陌生人,絕不會手下留情。
那麼此人會主動伸出援手,就更加怪異了。
凝兒聳聳肩。收將又何必稱王?她只是來求學的,不是來搶王位。除了兩老之外,她還沒跟任何人動過手,自己不在乎輸贏,能過招真打就不枉此行了。
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凝兒很滿意。不愧是假扮男人經驗豐富的婆婆,為她量身縫製了耐穿打又絕對陽剛的衣著,紅得霸氣。婆婆又在她眉上添了一痕假疤,不至難看,倒多了份英氣。加上兩老將她拉撥長大,從未特意把她當女兒來養,世俗都當作放屁,只教她真心待人即可,其它事都可以從心所欲,所以她出門幾天下來,都沒有穿幫,就是因為自己沒有那種一般女子訓練有素的典雅舉止和說話方式吧。
最重要的一點是,女人沒有是練家子的,她內力深厚,走路有風,加上隻身一人,壓根兒不會有人想到她是女的。
只除了她最恨的一點點,就是自己的身高!在女人堆裡都算矮了,比起一般男人更是不足。可惜啊!不過推選沒有年齡限制,大家頂多把她看成少年吧。
大刺刺往擂台而去。哇!人山人海,大約看戲的比上場的人多。她擠上去報了名,接下來就準備找個好位置看比武。這是天大的事,因為她一招一式都不想放過,準備全數默記回去向玉爺炫耀。
裡翼推選,制度完善。一般擂台是勝者不斷接受挑戰,直到被打敗為止;不然就是分組晉級,直到僅存兩名對決。但前者沒有考慮勝者的體力問題,後者又沒有考慮分組的運氣問題,都遺珠之憾。
襄翼縣城決則是在第一輪中每一推手都必須與其他所有推手對決過,每打一場,休息一場,所有勝負詳細記下,最後勝場最多的四人晉級。
第二輪更妙,四人同時上台決戰,直到一名勝出,可謂是打群戰,也預告了將來那一人登上火峰之頂時,將遇上的四人決戰。
這樣的推選之所以可行,不會落個滿地傷兵,是因為勝負是由評審裁決,通常是兩名退休的高臣,也正是前縣城決的贏家。比武中不可以蓄意傷人,一旦推手顯出招式破綻,對方不必真攻傷身,評審會立即宣佈比賽結束,勝家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