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單飛雪
杜謹明就這樣尷尬地淪陷在一群老女人間,雙手拿著可笑的粉紅色細細的麻花針,有誤入虎口的恐怖感,但為了汪樹櫻,他色相賣盡,自尊拋棄,他拚了。
晚上,杜謹明頭昏腦脹地離開編織店,他繞過去順便看看道館,他驚訝地看見道館外貼了結束營業的告示,裡面空蕩蕩的沒人在練習。
推門進去,在走道底的辦公室裡,杜謹明看到師父在練毛筆字。
師父看到他,冷淡地又低頭繼續寫字,「來幹麼?這裡不歡迎你。」
「是因為錢嗎?結束營業?」上回他被師父趕走太生氣了,回去後立刻暫停年底就要撥給道館的贊助款項,可是,就這樣道館有窘迫到必須立刻關閉?
老師父呵呵笑。「錢真是重要啊,托金主的福,本道館終於壽終正寢。」他看杜謹明一眼。「還站著幹麼?享受你的勝利嗎?看到自己這麼有影響力,很過癮吧?」
杜謹明想到那些靠在道館教學生活的師兄們,他們何去何從?還有那些常來這裡上課熱愛武術跟搏擊的學員們……過去這裡充滿熱情的練習聲,師兄弟們開著玩笑每天都很熱鬧,現在空蕩蕩的,講話都聽得到回音,只有師父一個人弧伶伶地。
謹明心頭一緊,是啊,他真是了不起,他懲罰了對他不爽的人,給他們好看,可是,這勝利為他贏來的,是站在師父面前的難堪跟內疚。
「這個——」杜謹明拿出支票,立刻開出一百萬的面額,「明年度的贊助,把師兄弟找回來,不需要結束道館。」
「你想收回就收回,想給就給,傷了大家的感情,人都跑了,又要我把人找回來,世上的事有這麼好辦的?都憑你的高興?」
師父看著放在紙上的支票,提著毛筆,在支票上打了大叉叉。
「不是什麼事做了之後,都可以挽回,特別是傷了人心這件事。我這裡沒人需要你的幫助,再說,我老了,早就想收掉道館。你以為我開著道館很輕鬆嗎?我早想退休了,你快走,不要壞了我的興致,沒看到我很高興的在練字?現在我沒有事煩惱,也不用看誰的臉色了,多逍遙——」
「你收下吧,師父。」杜謹明放低姿態,師父剛說的——「不是什麼事做了之後,都可以挽回,特別是傷了人心這件事。」這話讓杜謹明聽著,很不安。他也傷了汪樹櫻的心,他正想著挽回,他不能失敗。現在,他也想挽回師父的心。
他低聲下氣地說:「我錯了……師父,對不起。」他認錯。
老師父愣住,不敢相信那個高傲冷漠的傢伙會道歉?
杜謹明誠心誠意,深深鞠躬。「請收下我的好意,拜託您。」
老師父放下毛筆,站起來,很激動地看著杜謹明。「欸,你、真的是你?你怎麼——怎麼忽然這麼——哎,師父也不是真的跟你嘔氣,我是——哈哈哈哈哈……」老師父支支吾吾樂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他抓住杜謹明肩膀,笑得合不攏嘴。「很好,這樣才對,唉,你終於像個正常人了。」
「我重開支票——」杜謹明又拿出支票簿,被師父制止。
「不需要,我是說真的,我想退休了,剛剛講那些話是故意要讓你內疚的。我啊,我年紀大了,早就想收掉道館,不想那麼累了。不過,哈哈哈……」老師父很高興。「你的心意,我算收下了。看到你這轉變啊,我很高興。來,你坐,坐下來,陪我吃一碗泡麵再走,我正好餓了,統一肉燥面好不好?這個我最愛吃,你等等,我馬上煮,打個蛋花下去那個味道真是——」
老人家忙去了,他很快把香噴噴的肉燥面端過來。
杜謹明接過湯鍋,幫著放在茶几上。
道館的人都知道,老師父很養生,可就是戒不掉這一牌的泡麵,他獨鍾「統一肉燥面」這一味。老師父說過,他以前唸書窮,吃一碗統一肉燥泡麵,打個蛋花,就是非常幸福的一餐了。
這,是老師父的家常菜吧?杜謹明想著。他平時也對泡麵敬而遠之,但這次,他乖乖陪師父吃,老人家高興得直衝著他笑。
「謹明啊,這是我們師徒第一次一起吃晚餐欸。雖然不知道最近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你這樣好極了,這才對,這樣才對啊——」
杜謹明聽著,也笑了。他看老師父吃到嘴油油,抽了面紙幫師父抹去嘴角油漬,師徒倆相視而笑。是啊,是這種溫暖,杜謹明終於又體會到了,這是人跟人之間正常的應該要有的互動。
人與人,真誠地敞開心扉,互相關懷,情感的交流,是這麼溫馨的事,他現在重新體會到了,他不再是忙著防備別人,穿上厚重盔甲,只想冷眼看別人生活,嘲笑人們感情的那個笨蛋。
他看師父開心,自己也覺得歡喜。他有了好的轉變嗎?
是啊,在他身上確實發生了一些美好的事。
杜謹明低頭,微笑著,又有點心酸。
樹櫻,我好想你。
在這美好的氣氛中,他更加懷念汪樹櫻在身邊的時候。
第6章()
第二天,下午四點。
精英商旅,杜謹明的辦公室裡,部門主管正在做一周簡報,他們一共五人,站在總裁的辦公桌旁,以前是戰戰兢兢、畢恭畢敬地報告事項,同時也等著挨罵,可是今天——杜先生竟然頗為激情,他本來坐在椅子上,現在變成蹲在椅子上了,他雙手焦慮地跟一團灰色毛線奮戰。
當幹部在報告時,他也瞪著毛線,忙著碎碎念不停——
幹部甲:「關於除夕夜旅館的慶祝活動,我們做了以下幾個規劃……」
「可惡,明明是這樣啊,怎麼越打越窄?馬的——」杜謹明說。
幹部乙:「總裁,明年新員工招募計劃已經擬好內容,我們預計招募——」
「搞什麼!」杜謹明暴怒,瞪住正在發言的人事經理。「你等我一下,我先打個電話。」他抓起電話直撥。「老師!我照你教的打了整個晚上,可是我怎麼越打越窄?……漏針?等等,我看一下——」趕快尋覓織好的部分……X!杜謹明揪住頭髮哀嚎。
他拿起電話筒。「是有漏了一針,現在怎麼辦?什麼?拆掉?你叫我拆掉重來?一……一定要拆掉?」杜謹明嘴角抽搐,「我知道了。」掛上電話,他將麻花針丟桌上。「我快瘋了——唉!」
我們也快瘋了。幹部們呆愣地看著老闆。打毛線?這怎麼可能是他們冷酷嚴峻不苟言笑的杜總裁會幹的事?是幻覺嗎?
「請問——」吳秘書斗膽上前關切。「您還好嗎?」
很不好!揪著頭、瞪著毛線團的杜謹明回過神,看見幹部們不安的表情,唉,出醜了。
「你們全做得很好,就照你們的計劃,去忙吧。」他頭一回肯定幹部的報告,但是幹部們比過去更驚恐地逃離,他們惴惴不安地在門外走道討論起來——
「是總裁的更年期提早到嗎?聽說更年期會讓男人像女人,女人像男人。」
「沒錯,總裁是工作狂,長期下來終於身體出狀況,神經好像也有點問題。」
「打毛線?太反常了吧?」某位幹部用報告扇著臉,頗怡然自得。「你們真是命賤,我啊,我才不管老闆神經正不正常,我情願他一直打毛線,只要不罵我就行了,反正薪水也沒少啊……」
也對,最後他們得出共識,織毛線,真是很好的活動啊!
杜謹明蹲在椅子上,托著臉,對著糾纏成團的編織成績發呆。不知不覺,他也學會汪樹櫻的怪習慣。這是太喜歡她的後遺症嗎?還以為打條圍巾沒什麼難的,他連複雜的財報數據都會看,一條圍巾算什麼,哈!
好想哭……
杜謹明垂頭,歎息。那女人傻乎乎的,怎麼偏偏會織這麼複雜的東西?她腦袋是什麼做的?現在不敢看不起汪樹櫻了。果然人各有志,她的志也不可小覷也。
昨晚他忙了徹夜,結果全白搭了,杜謹明漸漸感覺到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他哀怨地拾回織了五行的圍巾,含著淚拆除,重新再來——
他沮喪地拿起麻花針,從頭編織。他諸事不理,認認真真重織,終於追回五行進度,落地窗外從白晝轉為黑夜,好不容易突破到第八行時,他拿出汪樹櫻那一條圍巾,興奮地比對——
等一下、等一下!杜謹明跳下椅子,往後倒退好幾步。不可能,神不會這樣打擊他,這種殘酷的事不可能發生,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天下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很明顯地,他打的花樣跟汪樹櫻打的有出入。汪樹櫻的織紋平整美麗,他的織紋凹凸混亂,這是怎麼回事?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神秘不可告人的變化?
杜謹明冷汗直淌,如果再叫他拆掉重織,他會發瘋,他真的會。
杜謹明顫抖著再度拿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