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唐絹
「解英……」恩美喊得有些畏怯。「你……你找我嗎?」
裡頭好久都沒有聲響。
「解英……」恩美再喊。「解英?你在嗎?」
還是沒響聲。
恩美歎了口氣,反身要走。
「妳去哪裡?」忽然,房內響起解英的聲音。
「妳進來啊。」很低沉,很沙啞。
恩美覺得很緊張、很詭異,但還是推開門進去了。
裡頭很昏暗,燭火都是風中殘燭,只能勉強照出家俱的輪廓。
她來到窗邊,看到解英躺倚在長椅上,拿著煙管在抽。
窗外冷清的月光,把他的臉色照得很蒼白、很嚴峻。
恩美絞著手指,靜靜的候著。
「妳有沒有什麼話……」解英不看她,逕自幽幽的說著。「想跟我說?」
「……什、什麼?」恩美覺得呼吸困難。
「記得,森妃來之前,妳好像想跟我說什麼?是嗎?」解英轉過頭,表情雖然沒有發愁,但眼神就跟他的聲音一樣,冷冷的、很淡漠。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會把自己的情緒,大剌剌坦露出來的解英了。
他一定,知道了什麼……從森妃的口中。
「沒、沒有,我沒要說什麼。」恩美回答。
「是嗎?」解英抖了抖煙管,繼續若有所思的看她。
接下來,又是一陣讓人覺得難過的沉默。
然後,解英又說:「我娘……以前老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恩美的心一繃。
解英看著窗邊的鳥籠,又說:「尤其是看起來很無害的人。」
他再度看向恩美,眼神銳利。「我本來不信的,可是,我皇兄就是一個很無害的人,他那樣老實、那樣天真,便讓人鬆了戒心。我想好好尊敬這個大哥,結果妳瞧,我得到什麼?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登上皇位。」
解英的話雖然淡淡的,可恩美感覺得出來,那裡頭有滿滿的悲傷與不滿。
「我倒不恨他,只是心裡的滋味有些奇怪。」解英續道:「不過……妳挺厲害的,妳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可真狼狽的人。」
恩美無法說話。
「原來,妳是森妃那裡的人啊?」解英笑了下。「所以妳才那麼怕她?呵呵,我也真蠢,竟然還想護著妳呢?真傻。」
「解英,我──」恩美想要解釋,可是解釋有什麼用?她的的確確是利用瞭解英的信任,來傷害他啊!
就算她哭著和他解釋原委,也只會讓他覺得她奸詐猥瑣吧!
「那個林檎有問題,妳早就知道了,對吧?」解英問。
恩美深吸口氣。「沒錯,我知道……那林檎有問題。」她老實答了。
解英注視她,心裡卻暗暗的訝異。
這女孩,竟然什麼辯駁之辭都不說,就這麼老實的跟他承認了?
訝異一過,他漸漸有些怒意。
她打從一開始就是要至他於死地,從來沒打算跟他交心;所以即使這秘密被他發現了,她也沒什麼差,才坦承得如此爽快。
他本來還天真的想,如果她解釋,他會願意聽,並為她找出問題的癥結,因為他瞭解森妃那女人,或許是因為森妃對她做了什麼不堪的事。
但她什麼都沒否認,還直接承認了,可見她與森妃,是多麼投契!
他真傻。
這種事還要說什麼,不就是因為看不過去嗎?
這個時候,他竟然想起了這丫頭對他說過的話,還有那讓他感動的感覺。
看到你變小的時候,除了很震驚,還有啊……很像以前,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妹妹的布娃娃,順著溪水流走的感覺,所以啊,一定要跳下去把它撈上岸。就這麼簡單。
這些全是圈套!她不但下毒,下毒之後,還假裝善良、假裝關心他。
他們在一起相處的快樂時光,都是謊言!
解英獰笑。「妳承認得很爽快嘛,怎麼?打從一開始,妳就想自我犧牲,好保住妳的主子?」
「解釋有什麼用?」恩美說得很平靜。「那林檎有問題,我真的知曉。」
「沒人指使妳嗎?」解英逼問。「不是森妃指使妳的嗎?」
如果她說是的話,他或許會對她寬容一點。
但恩美還是不說。
「妳說啊!」解英有些動氣了。「難不成,是妳自己想殺我的嗎?」
恩美依然不語。
解英一股氣忽然爆在胸口,一激動,拿著煙管就把身旁的一隻瓷瓶給敲破了。
那聲響,震得恩美一抖。
「我娘說得對,人,真的不可以相信。」解英笑得相當猙獰恐怖。
恩美想起以前對她笑得溫柔的解英,又看到了現在因為失望,而近乎自棄的解英;那落差讓她好難受,她好想把事實全部告訴他。
可是她,不但沒把握他會不會信,她更害怕如果森妃知道她求助於人,又會對被抓走的「把柄」,施以什麼殘酷的處罰。
恩美的內心,焦灼再焦灼,最後她還是只得到了一個答案……
她不能說,也不想說。
即使兩人的誤會解開了,那又如何?
解英依然是她的主人,她仍舊是他的奴婢。
繼續做朋友?她連這個都不敢想了。
恩美深吸口氣。「既然,你發現了,那……就把我送到官府吧!或在這裡把我給殺了,也行。」
解英的笑僵住了。「什麼?」
恩美重複了一次。「你可以把我抓起來,或是殺了我。隨便你。」
解英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怒容。
「妳到底在想什麼?!」解英氣勢洶洶的走過去,緊抓住她,猛烈的搖晃。「妳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錢嗎?妳的主子給妳很多錢嗎?多到甚至讓妳不惜犧牲性命?」
恩美緊咬牙關,想掙開,可解英的手勁很大,近乎弄痛了她。
「真的是錢嗎?」解英又笑了,笑得很殘忍、很戲謔。「好,是錢,她給妳很多錢,所以妳這樣忠心耿耿……那妳也開個數,我給、我全給!看妳是不是也可以對我忠心耿耿的!」
恩美惱怒,覺得自己被誣蔑了。「放開我!你要殺我,就快點殺吧!這世界這麼痛苦,我也不想再去面對了!」她推他、反抗他。
解英的眼瞠得很大。
他這才抓到自己真正的心情,總是高高在上的他,的確從未嘗過背叛的感覺;可之所以會感到被背叛,不就是因為信任以及親近嗎?
他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一個值得相信、靠近,不是看上了他的財富與地位,才對他大獻慇勤的女人……可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都是戲,是演出來的戲,而這個女人,甚至一點也不在乎他近乎受傷的沉痛心情,還一心想要求死,永遠的離開他……
原來自己在她心裡,什麼也不是。
恩美最後掙開了,可力道過猛,於是她跌倒在地。
解英的氣還鬱積在胸口裡,但他冷靜多了。「我,不會殺妳。」
「那就請你把我送到官府吧。」恩美說得乾脆。
「我也不會把妳送給官府。」
「你到底要怎麼樣?!」恩美生氣的質問。
解英不說話,卻默默的轉身,打算離開。
「解英!」恩美努力爬起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把我交給官府啊!處罰我啊!殺了我啊!」
解英走得很堅定,緩緩出了門。
面對突來的寂靜,恩美一直強裝堅強的心崩塌了,她跌回原地,捂著臉大哭起來。
解英聽到她的哭聲,本想遠離的腳步卻停下了。
他心亂如麻。
他不知道這女人在想什麼。
他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第7章()
皇上駕崩了。
舉朝哀悼的同時,兩派朝臣也吵得不可開交。
到底該讓太子直接登基,還是讓肅能親王解英登基?
朝廷上,吵得紛紛擾擾,連市井也在一片白綾飄蕩中,討論得沸沸揚揚。
但當事人解英,卻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應該說,他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在意了,如果是以前,他還會在意一下下。
不知為何,自從知道恩美接近他的目的後,他對一切事情都懶洋洋的。
那件事都已經過了兩個旬月了,可那種無力感、失落感,竟然還盤踞在他的心頭;就連皇兄駕崩了,那悲傷的浪潮,也沖不散這些感覺。
真是怪啊,他到底怎麼了?
「王爺……」此時,門外有女人的聲音響起。
過了好久,解英才說:「進來。」
那女婢打扮的姑娘低著頭進來了,當她抬頭看向解英時,解英也抬眸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卻把這小姑娘的臉給盯紅了,說話更是吞吐。
解英再看了她一眼,便索然的把臉轉開。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問自己,都兩個月了,他竟然還以為服侍他的女婢,是恩美那丫頭。
恩美老早就被他遣到最辛苦的廚灶,燒柴去了。
其實,這是她自己自願的,她逼他下令,讓彼此都覺得是一種上對下的處罰。
不過,解英還是為她保守了秘密,除了家宰之外,沒人知道恩美犯了什麼錯。
但她始終不肯對他說實話,還一直想要遠離他。
對於真相,他也有些乏味了;就他對森妃的瞭解,他相信這件事與森妃脫不了干係;但他不解的是,為什麼恩美甘願扛罪受苦,也不願對他說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