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莫妮卡
當有一天,一直盼的東西拿到了手,她當然會迷惑、當然會不安,當然會擔心這東西自己拿不住……
或許自己是有些不理智了,但杜莉詠卻沒辦法理解,他過度盛怒的語氣,如把尖刀對向她,她突然很委屈,很委屈很委屈,更覺得累,想放棄了。
對溫頌亞來說,這是一場僅僅幾個月的愛情,但對她來說不是,這愛情長達好幾年,所以這刻的爭執足以令她沒力氣再生氣了,只能怔怔望著他,覺得心酸。
她忽然落淚,難過道:「因為我好久以前就喜歡你。」
她看入他閃過一絲迷惑的眼神,然後用手背倔強地抹去眼淚。「我好久以前就愛上你,但你從來不看我,你沒把我當對象,我很難過你知道嗎?但還是要笑著看你戀愛,你能不能體諒我?今天你突然說愛我,我很驚慌,當然也開心,可是我會懷疑,一定會懷疑的,為什麼愛情來得這麼突然……」
她泣不成聲。
杜莉詠的腦中忽然跳出一個念頭,她想到這些年她跟溫頌亞的人生都連在一起,他們關係是如此緊密,緊密到她的眼中只看見他一個男人,緊密到她對他死心塌地。
她於是懷疑自己是不是愛瘋了?才會在這時候,聽著莫剛的話,怨起溫頌亞,她變得患得患失,變得她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胸口裡好多感情沒有出口,她害怕溫頌亞不愛她,害怕他騙她,害怕這全是一場騙局,也害怕她其實錯怪他。
那些找不到出口的猜測幾乎淹沒她,杜莉詠看著溫頌亞,淚眼朦朧,看著他盛滿怒氣的臉、看著那雙燃著火氣的眼,她不希望多年感情就這樣被撕裂,他們得冷靜,她得想個辦法……
就像被困住一般,她忽然想打開其他扇門,看看其他的世界,等她的目光能調離開,離開有他的生活,挖空自己的心,才能放更多東西進去。
她咬唇,下了決定。
溫頌亞有點心軟了,但他還是堅持道:「那你也不該這樣質問我,就因為莫剛,他喜歡你很久了,你知道嗎?」
杜莉詠揮了揮手,不讓他說下去,她驟然抬眸,被淚水清洗後過於清亮的眸,如星子閃耀,溫頌亞對上那雙眸,忽然心悸起來,他覺得有點呼吸困難,擔心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要辭職。」
他目光一凜,眼色瞬間變得銳利,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她說什麼?她竟然說要辭職?!
「我沒辦法繼續這樣工作下去,我心情不好,悶很久了,我要放大假,但是光放假不夠,我決定辭職。」
她的嗓音鏗鏘有力,震得溫頌亞一片頭疼。
他冷著嗓音。「我不准。」
「我偏要走,你攔不住我。」杜莉詠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就是豁出去了,她的心被這段愛情扣押了好幾年,她要冷靜,要愛自己,不要再受傷了。
是想到,如果,溫頌亞真的艷情這種心,她怎麼能繼續待下去?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悲了……但如果,溫頌亞是無辜的呢?他就是這樣沒道理忽然愛上她?
她咬住唇,壓下這抹猜測的驚慌。
如果他真的是無辜的,這份愛情也不夠純淨了。她告訴自己,如果他真無辜,是真心愛著她,她也會因為莫剛的陰影而沒辦法相信,這樣吵啊吵地將感情磨掉,不就更苦?
乾脆冷靜一下。
辭職不是好辦法,卻是一條路,她得離開他,看看其他世界,這些年為他活,夠了,她要跳出框框看看自己,找回純淨的心。
他也是,有段時間可以沉澱,也好……
「莉詠,我們不能用談的嗎?」溫頌亞軟下身段。
他不明白啊!為什麼非得這樣?一個吵架演變成決裂?
溫頌亞真的覺得自己不會戀愛了,他永遠不懂女人心,她們在想什麼,他猜不透,或許是他不夠纖細不夠敏感不夠把那些她們在乎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是莉詠,這個瞭解他的女人,為什麼也使上這種手段?
「我想要冷靜一一。」她語氣平穩,緩緩地說:「無論莫剛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我心裡就是有疙瘩,你明白嗎?我想要喘口氣,過段沒有你的生活。」
沒有他的生活?溫頌亞瞇起眼睛,不喜歡她這句話。
「辭職只是逃避。」他搖頭,不苟同地道:「那你該不該顧慮我的想法?我希望我們可以談談,將一切說清楚就沒事了,而不是吵到要辭職;你問我明不明白,老實說,我不明白。」
「談談不能解決事情,我很痛苦,覺得很多事情我都搞不清楚了,我覺得我就要瘋了,這些年來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我不希望感情被混淆,我是說……你會不會其實不是真的喜歡我才跟我交往?」她話說得有些混亂,但眼中,閃著堅定,試圖說服他。「我會想出答案的,我們之間不該這樣吵架,一定會有解決方法,請你給我喘息空間,好不好?」
溫頌亞深吸口氣,看見她執拗的眼睛發亮著,這雙令他著迷的大眼睛,在這個夜裡,讓他失望。
他聽不懂她口中的解決方法跟喘息空間,也不懂所有事情跟辭職有什麼關係,更不懂她為什麼快瘋了,他終究不是她,不能體諒她所有的心情轉折。
更重要的是,她甚至懷疑起他其實不是真的喜歡她才跟她交往?溫頌亞忽然覺得一陣悲哀,卻又百口莫辯,或許是累了,當他看著她固執的表情,就再也不想辯解了。
可是心愛的女人說要離開他,他又能說什麼呢?
夠了。
他不讓她威脅。「隨便你,要走就走,我該說的都說了,選擇權在你。」
杜莉詠轉身,到自己辦公桌收拾東西,合上筆電收進包包裡。她的桌面向來冷清,頂多幾枝筆幾本簿子,很快都一一收入她肩上皮包裡,溫頌亞悶著臉看她收拾一陣子,最後真的氣到不行,乾脆走出去眼不見為淨。
冷冽夜風裡,他站在店門口,街道已然漸漸冷清,路樹隨風低頭,他靠在玻璃櫥窗,寒目看著街景。
身後傳來聲音,他沒轉頭,但杜莉詠自己走到他面前,她一肩背黑色電腦包包,一肩搭著米黃色皮包,看來像要遠行……是啊,她要遠行,要離開他了,就這樣決斷地——
「這個你拿著。」她遞出手上的記事本。「上面都標好了所有訂單的交期,你只要照這個進度做,一定沒問題,後面我有貼上所有客戶的電話表,你可以跟他們連絡。」
溫頌亞聽見她的聲音,很冷靜,但帶著一絲顫意。他接過筆記本,努了努嘴巴沒說話,還很倔地避開眼睛不看她。
她歎了口氣,轉身,踏上人行道,她身後的溫頌亞立即揚起眸,凝視她背影。
他瞇著眸,看她走得直挺挺,好似背後沒有眷戀,那雙迷人纖細的小腿,正往某個方向遠行,他忽然有陣子恍惚,覺得不實在。
直到她消失在視線內,溫頌亞仍然維持一樣的姿勢,一動也沒動,他覺得,胸口有個洞,越裂越大,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轉過身,凝視店面,暗的燈在、透明的玻璃櫥窗、灰色冷調裝潢、暗色裡仍然發著光的他的心血作品,一一躍入他眼底,這些,他還擁有著,不怕。
溫頌亞將額抵著玻璃窗,他看見他還擁有的東西,也看見自己的倒影,他還有很多東西,可是怎麼——覺得失去了世界?
這些,看來都好索然無味。
※※※
凌晨三點,位於鬧區某間大樓地下的小酒館,酒客已經散去,店員正擦拭桌椅,老闆站在長型吧檯邊,對一名遲遲不走的客人皺起眉頭。
「老闆,你評評理啊!她怎麼可以這樣?突然就說要辭職,都不能好好溝通……」溫頌亞拿著酒杯,醉眼惺忪。
老闆無奈地站在一旁。「這位客人……」
該打烊了,這位客人還不肯走,十二點多一進來先跟酒保抱怨,然後跟旁邊陌生客人抱怨,現在他來委婉的勸他走,又被拉下來聽他抱怨。
溫頌亞拍著胸口,醉得臉有些紅了。「我對她很好啊!我這麼喜歡她,不對,我愛她,太愛太愛了,可是她卻相信莫剛,我要怎麼辦……」他趴下,將臉貼在冰涼原木桌面,閉上眼睛,神色哀傷。
「客人……我們要打烊了,幫你叫計程車可以嗎?」
啊……這桌面真涼……溫頌亞揚起眸。「打烊?」
「已經到了打烊的時間了。」
他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周圍,忽然意識到只剩自己一個客人的事實,於是懶洋洋道:「那好吧……」
溫頌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從口袋掏出皮夾,就往桌上一放,然後走了出去,面對這種狀況已經駕輕就熟的老闆,冷靜地從皮夾裡掏出酒資,接著追了出去。
「客人,你的皮夾——」
溫頌亞轉過臉來,呆呆地問:「皮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