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謝璃
無論那些話代表了什麼、暗喻了什麼,他要得到的是一個確實的解答,而非模稜兩可的揣想。
他苦思良久,安眠藥失去了作用,而腦部活動依然十足暢旺,他黯著眼圈到公司上班,所有近身下屬被他難得一見的肅穆嚇得互相以眼神交換,主動避開他視線所及之處,以免招來池魚之殃。但一整天下來他也就靜坐辦公室沉吟,多餘的字眼絕不多說,中飯略過,下午茶拒喝,笑話不出口,他甚至鎖上了門,保持思慮的專一,然而他的結論照樣從缺。
他像推翻棋盤一樣重新思考過。
田碧海不熱中肢體接觸,甚至曾疑似因此昏厥;不欣賞健美猛男,至今是他的最長追求期紀錄保持人,對黃色笑話免疫,對裝嬌扮俏毫無興致,一己之力能解決的事絕不假男人之手,工作時總以嚴肅面目示人(尤其男性),廣泛閱讀但除去軟性言情,重點是她嚴重抗拒他的愛撫……
堆攏起來還需要任何事例加強心證麼?所有的箭頭均指涉同一個方向,也是他決計不願接受的事實,她不過就是一個--
不,他連說出口也不情願。
五點一刻,他悶聲不響走出辦公室,不理會秘書的叫喚,直奔宋子俐的服裝店。
他大剌剌推開玻璃門,走向正在櫃內彎腰熨燙裙擺的堂妹,指節敲了兩下櫃面,直口直面道:「小俐,你是怎麼認識田碧海的?」
宋子俐莫名地直起腰,她環顧店內還在巡逛的兩名女客,又看了看臉色極差的宋子赫,壓低音量道:「你吃錯藥啦?」
「快說。」他不打算顧上禮貌。
「朋友間接介紹的啊,她們以前在國外念同一所學校,但不同院系。」
他暗自忖度,又道:「你知不知她曾和誰交往過?」
她朝天花板轉了轉眼珠道:「沒聽說過也沒看過,我以為她眼光高。」
「經常來往的好朋友呢?」
「說真的我不清楚,她看起來挺冷淡的,公事公辦之外,很少和別人套交情,也不參加聚會、同學會之類的。」
「……」
宋子俐突來飛天一筆道:「噫,你這麼一問讓我想起看過的一則報導。有一對男女同居了十年,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十年喏,鄰居和他們也熟,不是深居簡出的那種,有一天,男的無預警消失了,再也不出現,搞得女人發狂,拚命查了半天才知道那男的身份,他的過去,一切一切全都是假的。所以呢,現在的人做了什麼,除了FBI之外你不一定都知道,和誰來往也不一定要公告周知,何況碧海她這麼低調,其實,最有可能閃婚的就是她這種人了……欸,你干麻瞪我?我又不是暗示你她另外有人了,你不是又踢到鐵板了吧?」
「別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
她翻了翻白眼,掌拍櫃面道:「那好,我就說真正有用的話吧。宋子赫,你不必那麼緊張東查西問的,你閱女無數,會不瞭解人家到底對你有沒有心?況且,就算這次失手又如何?你不會以為你永遠不會有這種時候吧?趁早習慣吧。」
「受教了。」他面無表情告辭。
一置身室外,冷風乍然拂面,席捲了他的焦躁不安。他狠狠吸一口涼氣,忽然整個安步下來。
他的確不必再東查西問,真正切身感受的人是他自己,無論枝微末節再惱人,都不能掩蓋過一些事實;田碧海一向淡漠的眸光逐漸明暖,被擁抱時從原本的僵硬到後來的自然,偶爾被他逗樂時的羞怯懊惱,靜靜注視他時被他捕捉的尷尬眼神,自發性的微笑變多了……
而真正的答案來自於她。
第7章()
她睡得極不安穩,輾轉反側擾亂睡意是主因,在熬過了時睡時醒的大半夜,接近凌晨時,終於抵抗不了生理的倦怠,重又沉沉入眠。
但那段安眠期不長,她揣測應該不到兩小時,一種實質的熱鬧氛圍讓她甦醒了。她撐開眼皮側耳聆聽,除了窗台前群眾的鳥雀啁啾,鄰居相熟的閒嗑牙交談聲,不應該有這種異乎尋常的感覺,她的家恆常與寂靜相伴。
再仔細諦聽,空氣中有她父親捻棋落盤的聲響。原來如此,她棋藝深厚的父親常與自己對弈,不管什麼棋都好,總能得出一番趣味,此起彼落的棋子觸底以及相互敲擊,營造出不孤單的假象。
再也無法入睡,鐘面指著七點三十五分,以週末而言嫌早了點,但她無遐思考排遣時光這回事;她已經三日過著食不知味的生活,後來她還索性減略一餐,免得進食成為棘手的新煩惱。
她赤腳下了床,決定到與臥房通連的小浴室洗個澡。努力打起精神將全身梳洗完畢,換了輕便褲裝,紮起長髮,最後攬鏡自照,咦?怎麼面目還是沒有展現氣像一新?
她肯定了一件事,她的累是精神上的耗弱,和體能無關,她徹底被干擾了。可田碧海,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你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啊。
「……唔,我怎麼沒想到這著棋呢?真是不進則退啊。」父親的喃喃自語傳來。
真羨慕父親,幾時她才能修煉得這般瀟灑自如?
拖著意興闌珊的步伐,她推開房門,穿過客廳,以眼角餘光瞄了眼坐在沙發一角的父親,氣息懨懨地揮個手。「爸早安。」
「起來啦!替你做了早餐了。」
隨口應了聲,她站在陽台前尋覓那幾盆她搬回來的植栽,幾秒鐘的光景,忽然靈台清明了,她倏地回頭,睜大了眼望著灑滿了晨曦的客廳一角,並且以她的一點零視力肯定再三,與父親對坐下棋的不是空氣,是結結實實的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讓她睡眠品質大打折扣的罪首。
她火速衝到兩個興高辨烈對弈的男人間,捧著額角頭疼萬分,終於忍不住對老父脫口而出:「爸,你怎麼又隨便讓外人進門,不怕歹徒把我們分屍了?」
田鶴年抬眉,一頭霧水地看著氣急敗壞的女兒。「你還沒睡醒啊?這哪有外人啊?」說著搖頭對宋子赫致歉:「不好意思,碧海這兩天不知怎麼搞的,精神不太好,大概工作太累了,昨天差點穿了兩隻不成對的鞋子出門,幸好我發現得早提醒她,沒讓別人看笑話,你多包涵哪。」
「爸!這是重點嗎?」她強烈揮拳抗議,還狠狠跺了一下右腳,嚴重失態。
「伯父,我和碧海溝通一下,最近是我把她給惹毛的,我現在就去和她和解。」宋子赫笑容滿面地起身,一手勾肩一手拉臂,不由分說,連拖帶推把怒火中燒的她推進臥房,反手關上門。
「你這人怎麼這麼——隨心所欲啊!」她開始語無倫次:「你明不明白這是我家,怎麼你像進出你家一樣啊?我連躲起來的隱私都沒有,信不信我下次告你擅闖民宅——」
「我記得我非常正式的按了門鈴,正式被邀請入宅,並且被誠摯請求吃了一頓清粥小菜,最後無法抗拒令尊的熱情下了兩盤圍棋……哪一項可以用上擅闖民宅這條罪名了?」他條理分明地駁斥,一面欣賞面前那張起床未久、仍帶點糊塗慵懶的臉蛋。
「可是你擅闖我的——我的——」她的什麼?她能夠告他擅闖她的夢境、干擾她的入睡嗎?
「你的什麼?」他揚眉莞爾。
「……」她斜瞅他。「沒事。你今天想做什麼?」
「來確定一件事。」他強行按壓她的肩讓她坐在床沿,再抄了張椅子和她對坐,非常鄭重其事的模樣。
「……」她微低下臉,身體進入緊繃狀態。
「看著我。」他勾起她下巴,不容她閃爍其詞。「你就直言不諱吧,我都能接受,前提是不可以撒謊。」
「……」
「你……愛的可是女人?」他咬牙說出口。
「什麼?」是這個問題嗎?她圓眸直楞楞定住,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傻眼。
「我是說,你一直拒絕我的——我是說,你是否在心理上只能接受——女人?」他第一次落入措辭困難的窘境。
她歪著頭思索,回答,但更像喃喃自語:「這推論挺鮮的,但如果是的話,我的問題會小多了吧?」
未及思考她的言外之意,他張臂便將她抱個滿懷,擠迫的力道直令她發痛,她楞了幾秒,推開欣喜若狂的他,不明所以。「就是要問這個啊?電話問就行了啊。」
「既然這樣,那麼剩下的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你不用擔心。」他連忙給予一個燦爛的保證笑容。
「你能解決什麼?」她暗訝,他知道些什麼了?
「你不習慣我碰你,那就先不碰,直到你做好心理準備,可以接受為止。我們一起追索原因,請你相信我們可以解決這件事,但不要逃避,讓我明白你的想法。」
她掩住唇,一時說不出話。他溫暖覆蓋在她膝上的雙手,一雙晶亮、溫柔滿溢的眼神,如同兩道漩渦讓她深墜,她的圍城幾乎就要崩落,她清了清喉嚨,顫著嗓音道:「你——這麼想和我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