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謝璃
令人苦惱的是,一般鮮花乍見討喜,幾天後凋萎即遭丟棄不會成為負擔,因此轉送較為容易,但活生生兼且吐蕊狀態的植物,怎能任意棄置或麻煩旁人灌溉照料?
店內已盡力找了適當位置擺放了五盆,尚有綠化作用,其餘她只能捧回家堆放在陽台,請喜愛蒔花弄草的父親順便照應;但仁厚的父親前天終於開口對她說了:「碧海啊!塚裡的陽台已經花滿為患了,別再買啦。」
所以,她再也不能對如此一廂情願的贈花行為視若無睹了,這個男人——他的鍥而不捨是否都用在女人身上?而她的不假辭色難道仍有遐想空間?
愈思考,怒意愈蒸騰。她再次瞄了眼卡片末尾的幾個數字,取出手機撥號,響了兩下便接通,男人的嗓音辨識度很高,總是隨時載滿愉快,她忍耐地閉了閉眼,沉著聲道:「宋先生,謝謝您的關照。但是能不能請別再送盆栽來了?我不太方便處理。」
「碧海,和我說話可以不必這麼文縐縐的,輕鬆一點。」照例是一串朗笑。
「那好,我們直話直說吧!您到底想要什麼?」
彼端靜默了幾秒,再誠摯地發聲:「碧海,我們吃頓飯吧。」
「我記得您提議過了,我也拒絕過。」
「我相信你終究會改變意念。」
「……」她禁不住用勁揉了揉眉心,萬分疲倦。「您搞錯了,我不是您想像中的對象,我們不該浪費時間。」
「你以為我想像中的你是什麼模樣?」
「……」
「我並不需要想像,你就是我看到的樣子。」
「宋先生,我對這種你進我退的追逐遊戲沒有興趣,您還不明白嗎?」
「誰說是遊戲了?」
「難不成宋先生想和我琴棋書畫,切磋對時局的看法?」她冷笑出聲。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奉陪。」
「你就不能接受一次被女人拒絕麼?你的人生裡只有贏麼?」她著實納悶,也更加困惑了,她哪一點吸引了閱女無數的他?
「你誤會了。我重視過程勝過結果,我只是想認識你,看見你。」
她嗤笑。「看膩了,玩膩了,無聊了,轉身走了,然後忘記承諾,順序是這樣的吧?」
「碧海,我從不承諾,從不保證,沒有任何東西的保存期限能因承諾而獲得延長,我只相信感覺。」
「很好。但到現在為止我對你並沒有感覺。」
「是啊,到現在為止,但下一刻,還有下下一刻呢?」
「……」
「碧海,別生氣,出來一下。」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別懷疑,走出來,門口走廊外面,看見那棵路樹了嗎?」
她驚疑的站起身,跟著指示走出去,一番左顧右盼後站到路樹旁,人行道上充斥著熙來攘往的路人,和平時一樣,看不出有何值得關注的異狀,她對著手機道:「別鬧了,你想做什麼?」
幾乎是一瞬間,一塊白色朦朧的物事飄落,輕輕圍繞在她頸項,細軟輕盈,柔若似無,她反射性掩住喉口,一把將那團異物扯離自己,攏在手上端詳。是圍巾,一條白色鑲藍邊的雪紡紗巾。她眨眨眼,曉悟了什麼,迅速朝身後搜尋,人消失得很快,走動的路人又太多,她巡視了一圈便放棄,一邊擎起手機問:「你在哪裡?」
「這不是遊戲,只是想親自送給你,你圍上一定很好看。」
她看著手裡那團價值不菲的紗巾,沉吟不語一段時間,慢慢走回店裡,對著手機確認:「喂?宋子赫?」
「我已經上了車,不會再回去接受退貨,不喜歡就扔了吧。」
她屏著悶氣,語重心長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還有機會反悔,我不是你能設定的目標,別把我的話當成推搪之辭。」
「這可是個善意的警告?可不可以再找個時間仔細告訴我你不能是目標的理由?我現在得進公司開會了。」
她掛斷電話,盯著那盆含笑花沉思,助理小苗走過來,怯頭怯腦地問:「田小姐,這盆花要怎麼處理?」她觀看田小姐有好一會兒了,剛才田小姐莫名其妙衝出去,又傻里傻氣站在人行道上,竟然沒發現那位帥氣非凡的宋先生就站在她身後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宋先生浪漫地為田小姐圍上圍巾,然後便瀟灑地走了。田小姐平時挺精明的,怎麼完全沒知覺呢?而且事後還一臉沒抓到現行犯般地懊惱,一點也沒有喜孜孜的甜蜜表情。
「放到陳先生座位後面。」陳先生是和田碧海合作的另一名設計師。
田碧海再注視一次手裡那團雲般的圍巾,稍稍猶豫了一下,拉開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扔了進去;那一刻,突然有種一腳踏進泥沼的預感臨身。
不,她得好好想一想,不能糊塗。不明白的是宋子赫,他不知道自己在玩什麼樣的遊戲。
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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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外,她等得頸酸腳麻,終於等到主刀的醫師出現,她快速迎上去,迫不及待詢問:「楊醫師,還好嗎?」
醫師揭除手術帽,揉捏僵疼的太陽穴。「還好。」
沒有得到期待的訊息,她不厭其煩問:「我的意思是,您看她皮膚復原的情況,未來能恢復到幾成?」
「田小姐,」醫師正色回覆,他每天都得面對不同的病人或家屬,一再解釋內容差不多的答案,加上收費不貲,所以特別有耐性。「她的傷口本來就不淺,我們只能盡量淡化,完全恢復的機率不高。再說這只是第二次手術,能恢復幾成很難就此確定,不過一次總是比一次好,對吧?」
一次總是比一次好。她也只能這麼慰藉病人吧,聽起來正面又有希望。
她尋至恢復室,俯視仍在沉睡中的病人,右臉傷口已用白紗覆蓋完整,另外半張臉不受影響,美麗精緻,像一尊缺了角的搪瓷美人。
「你到底愛上了什麼樣的男人?他到底有什麼好?」她自言自語般低問。「凡事都有代價,但是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要得回來麼?」
她在一旁坐下,等待病人甦醒,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卻震動了,她讓震動停止,才取出檢視,是助理的工作通知。
她在床邊櫃上留下一張紙條,悄悄掩上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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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址並不難尋,離主要交通幹道只有一個巷弄的距離;而這條巷弄也不小,筆直乾淨,建築物整齊劃一,幾乎都是近兩年新落成的住宅大樓,主要是單行道的問題把方向感一向不很發達的她搞迷糊了,她左彎右繞了好幾遍才順利抵達那棟目標大樓,努力覓好停車位,卻已遲到了二十分鐘。
她疾步走向警衛室,說明來意後,換上通行證件,照指示進入大廳拐角邊的貨梯旁候立。五分鐘後門一開,她踏進電梯,和裡面塞了滿廂的組裝傢俱以及兩名工人並立,以證件感應開關,按了十五樓,她提醒工人道:「待會搬運時小心些,別碰倒或刮壞了客人的東西,林太太那次琉璃破了一角,店裡就賠了三萬塊。」
「知道了,田小姐。等一下可不可以在走廊抽煙?」其中一名工人道。
「不可以。出大樓再抽。」她不自覺面目嚴峻,直視樓層燈號,工人壯碩的體魄在單薄的T恤下一覽無遺,令她感到極為刺眼,半屏著呼吸小心忍耐著;電梯門一敞,她頭一個竄出去,找到客戶的大門,按了電鈴,等了十秒鐘,門才姍姍打開,一名幫傭模樣的婦人手拿抹布,客氣地問:「田小姐嗎?」
「是。」
「請進。玄關桌擺這,屏風就固定在這條線,不要超出鞋櫃。」婦人讓她進門,仔細指點傢俱固定方位。她會意點頭,指揮工人進行定位。
婦人摘下兩隻手套,和抹布一起放進鞋櫃內的雜物格,對她匆匆叮囑:「我忙完先走了,有問題可以問先生,小心別刮壞地板。」
她只能應承。這次接單的不是她,是另一位設計師陳盛和,因為手邊的設計案子出了點問題這兩天拚命在趕工,麻煩她臨時接手出貨的任務。
她職業化地打量四周陳設,乍看主要是黑和米白兩種色調,用了她相當排斥的昂貴石材做地板。這名客人似乎極偏愛石材,玄關、客廳、餐廳、走道各鋪設了不同材質的地磚做為空間分界。
內部靠左有一具不規則形的金屬置物架,緊靠在一面黑色烤漆玻璃牆上,兩相映襯非常醒目;她注意到室內光源多半來自成排的反射燈或嵌燈,其餘是造型立燈,燈座盡皆金屬鍛制,空間裡僅有的暖色是長形皮沙發上的鵝黃色絲質小靠墊,和黑色玻璃茶几上的紅色陶瓷煙灰缸。這種設計形態不是問題,問題出在她親自護送來的那扇客制化的柚木屏風,她心頭起了納悶——在視覺上怎麼會協調呢?
她不好再探私,盯著工人完成裝設,空氣裡浮晃著從廚房傳送來的料理濃郁香味。晚餐時間到了。她瞄了眼腕表,七點二十分,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替她留了晚飯?她撥了通手機回家,簡單交代了行程,想起醫院裡的人,又撥了通電話詢問現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