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裘夢
「還鬧?」
「剛才的興致都被他們破壞了,要再來一次。」
「……」
一條人影從帳幔中飛出,「啪嗒」一聲落地,堂堂炎教教主又一次被人中途踢下床。
「回你的客房去。」
「真絕情。」
「哼。」
司馬雲天接住從帳內飛出的長衫,無聲一笑,搖搖頭轉身離開。
※※※
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蒼茫,天氣冷得幾乎呵氣成冰。
披著厚重大氅的吳奈負手立在客棧門前。
司馬雲天離開得突然,沒有留下隻字片言,似乎是炎教出了什麼事。
吳奈緩步走到店幌下的桌子旁,坐下,慢慢地給自己倒了杯煮開的山泉水,端起來,若有所思地望著路的盡頭。
正月初五快到了呢。她的眉微蹙,該來的也來了。
風雪中那隊人出現在視線中,步伐很快,幾乎無聲。
從上到下俱是高手,吳奈的眼微瞇,將手中的水潑了出去,水浸了雪,不久便結成了冰。
她慢慢地又為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中,泰然自若地看著那隊人掠近。
轎子在店幌前停下,狂風吹動轎簾,雪花在風中旋轉不休。
轎簾掀開,一個中年男子走下來。
他一身黑衣,國字臉,濃眉大眼,眼神凌厲又隱含殺氣,每踏近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迫,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
吳奈微微一笑,拿過一隻杯子倒了杯水向前一推,穩穩停在離桌邊三寸之處,抬手做出請的姿勢,「宗主,請用茶。」
穆柯在她對面坐下,拿起杯子,道:「吳大掌櫃不愧是圓慧方丈的師弟,這份從容鎮定不是一般人擁有的。」
「宗主的氣度更讓人心折。」
穆柯喝了口茶,蹙眉,「吳大掌櫃也習慣拿水待客嗎?」
「宗主來得過於快速,來不及讓小二另外備茶,只好請宗主委屈一下,與我喝一種茶。」
穆柯的手輕放在桌上,笑道:「吳大掌櫃的愛好總是與眾不同些。」
「宗主行事也與人不大相同,彼此彼此。」
吳奈不動聲色,右手五指在桌上輕叩,怡然自得地舉杯喝水。
轎旁的一個轎夫突然右腳向下一踏,一股大力無聲襲向端坐的吳奈。
杯中水往外一潑,她低頭淺笑再為自己倒上一杯,喃念道:「天氣寒冷,這水未及入口便已涼透,真是掃興。」
穆柯的目光在那水漬處看了一眼,眼神微斂,笑道:「吳大掌櫃好身手。」
吳奈不以為然的看了他一眼,亦回笑,「江湖混口飯吃,不得不謹慎。」
站在客棧門口的小甲、小乙心裡都捏了把冷汗,雖知老闆深藏不露,但來人亦非泛泛之輩,隨從無一不是高手,讓他們不自覺有些擔心起來。
「據聞炎教教主在這裡暫住,怎麼今日未看到他人?」
吳奈呵呵一笑,「宗主這話好生奇怪,司馬教主即便人在這也不過是客人,他見或不見外人不是我這店主能決定的。更何況,」她語音微頓,「宗主日前不是已經差人叫他離開了嗎?此時來問我未免有些好笑了。」
穆柯飲盡杯中水,哈哈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見到吳大掌櫃,穆某方知聞名不如見面。」
吳奈淡然一笑,「宗主要住店嗎?」
「還請吳大掌櫃安排。」
「小乙,安排客房。」她頭也不回地吩咐。
「是。」
穆柯起身,吳奈也跟著站起。
他從她身邊走過,隨行人跟上。
幾股大力同時撞向她,吳奈泰然自若的低頭輕揮衣襟,將沾到身上的雪花拂去。
穆柯一行人全部進到店中,小甲走過來收拾茶盤。
當端起茶盤的瞬間,整張桌子化為粉塵吹散在風中,小甲驀地睜大眼,扭頭看去,「師叔祖——」如果不是師叔祖茶杯上殘餘的內勁,這張桌子早就散了。
「收拾收拾,換張新的。」吳奈雲淡風輕地說,在邁步過門檻時回頭交代,「收費兩百。」
「是。」
第8章()
正月初五,少林寺。
山門外客似雲來。圓慧大師站在山門前,身後幾位少林圓字輩大師一字排開。
這般的陣仗是少林近幾十年少有的,由此可見,這位關外的穆宗主實力之強橫。
穆柯一行人緩緩自山道上而來,最終在山門前偌大的空地上停下。
圓慧大師雙掌合十,口誦佛號,「阿彌陀佛,穆施主一別二十年,今日丰采依舊。」
眾人聞言一怔。難道這穆宗主二十年前竟是來過少林的嗎?
穆柯哈哈大笑,雄渾內力透過笑聲四下擴散,功力弱的江湖看倌已忍不住口吐鮮血。
「阿彌陀佛。」
宏亮的佛號響起,眾人心口的窒息感頓減,許多人為保命不由得拉大了觀戰的距離。
「圓慧小子,二十年不見,你的功力提高不少嘛。」
眾人大奇。看這穆宗主年歲不過四十,怎麼說話的口氣這般托大?敢叫武林的泰山北斗圓慧方丈「小子」!
「老衲慚愧。」
「我不是來跟你敘舊的,閒話省起來,我們就直接說說令師與我所約定的三十年之戰如何?」
眾人恍然。原來個中還有如此淵源。
「先師已逝世多年。」
「那老和尚就算死了,少林也該有人替他踐約,否則這江湖第一派早該解散換人?」穆柯轎旁有人出言不遜。
一條鬼魅般的身影突地竄入場中,起掌便朝那漢子拍去。
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十招不過,那漢子便被來人一腳踹向場中空地,再將他踏在腳下。
冬日的陽光透著微涼,那人一身灰衣,眉目俊朗,嘴角帶笑,看著腳下之人,涼涼問道:「你剛才說什麼?我耳力不好沒聽清楚。」
江湖客棧的吳大掌櫃!
時至今日,許多人才瞭解,這位少林前代掌門的關門弟子身手究竟如何了得。
眾目睽睽之下、高手雲集之間,他擒拿對手猶如探囊取物,只這一手便足以震懾全場。
可是,許多人又不免感到困惑,吳大掌櫃究竟是幾時來到現場的,為什麼沒人察覺?
紫衣漢子在吳奈清冷的目光下竟是發不出聲,冷汗不覺沁出額角。
圓慧大師搖了搖頭,輕喚一聲,「無相。」
「師兄。」她聞聲抬頭看過去,同時快速收回作惡的腳,一臉無辜的表情,「什麼事?」
「宗主面前不可無禮。」
「哦。」她乖乖聽訓,閃身躍回師兄身邊站定。
穆柯眼神深沉地看著吳奈,「吳大掌櫃好身手。」
「好說,宗主既然是一方霸主,便當約束手下的人懂些禮數,不要叫天下群雄看了笑話。」
穆柯隨手一揮,看都沒看那紫衣漢子直接送他下了地獄。「這樣吳大掌櫃可滿意了?」
吳奈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懲即可,宗主何必殺生,當知眾生平等。」
吳大掌櫃果然不愧是名門禍害,少林派幾百年也出不了這樣一個混世小子。
穆柯目光一寒,聲音變冷,「圓慧,我今日赴約而來,貴派由何人應戰?」
圓慧大師道,「宗主與先師之約尚有十年,老衲今日約宗主前來,不過是替江湖眾人討個說法。」
「哼,本覺那老和尚與我訂下三十年之約,不過是料想三十年後,我多半已不在人世,即便依然在世,少林也該有後起之秀能與我一戰,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倒是不錯。」
圓慧大師不置一詞。
他身邊的吳奈倒是玩味的揚眉。
穆柯抬眼看去,「吳大掌櫃想說什麼?」
吳奈微微一笑,「我師父他老人家很聰明嘛,不過,」她歪頭打量他,「宗主,您今年高壽?」
這個問題問出在場眾人的心聲,所有人都豎直了耳朵。
「七十有五。」
吳奈點頭,「十年之後,那就是八十五,確實很少有人能活到這把年紀。」
穆柯臉色一黑。
吳奈伸手摸自己的下巴,眨眨眼,「可也不表示宗主您就一定活不到嘛,我們少林就有許多長老都年逾九十高齡仍健在的例子,所以應該是我師父洞燭機先,一眼看透宗主您是長壽之相,才與您訂下三十年之約。」
圓慧大師適時輕喚,「無相。」
吳奈雙手合十,低頭閉嘴。
圓慧大師看向穆柯,面帶歉意,「老衲的師弟無禮了,還請宗主念她年少,不予計較。」
「無妨,老夫不會跟個娃兒計較。」
圓慧大師道,「江湖以武會友,甚至以武應戰,不論死傷,皆無怨尤,只是技不如人罷了。可宗主為何殺人奪書,禍至滿門,將這江湖攪得腥風血雨,不得安寧?」
「技不如人便要認栽,少林今目若無法勝我,三十年之約我便提前實踐,以少林藏經閣藏書之豐,我倒可以放過其他門派。」
群雄嘩然。
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藏經閣是多少練武之人夢寐以求的殿堂。
穆柯冷笑一聲,「你自認能與我一戰嗎?圓慧?」
圓慧大師微微一笑,吐出兩字,「不能。」
穆柯又掃過少林在場諸人,「你們幾人聯手又如何?」
「老衲等自非宗主敵手。」圓慧大師坦然認輸,態度乾脆得讓在場群雄心生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