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心寵
「宮中險惡,女子之心深不可測,如海底之針,這份差事很不容易,千帆你多加擔待。」李隆基拍拍他的肩,「小王此趟秘密來京,有兩個目的。」
「王爺請說,屬下盡力協助。」
「一則因為內人即將入宮為韋後厚壽,我怕韋後會加害於她,希望你多加照顧。」
「這個屬下早已想到。」韋千帆頷首,「王爺放心,屬下定會保王妃安全。」
「二則……」李隆基神秘一笑,「給你帶了個人來。」
「誰?」他凝眉。
「你朝思暮想的人啊。」
「什麼?」韋千帆頓時領悟,驚喜交加,「王爺,你真把她給帶來了」
「我已替你購置了一處宅院,把人安置在那裡,方便你去探望。」
韋千帆斂去笑容,沉默了好一陣才鄭重道:「王爺對屬下的恩德,屬下萬死難以回報。」
這樣的話,他從不輕易說出來,可一旦出口,便會義無反顧的執行下去。
他從來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人。誰也不曾料到,在他風流瀟灑的外表下,還有這樣一顆誠摯堅定的心。
「對了,你這趟入京,見著你想見的人了嗎?」李隆基問道。
「見著了。」他點頭。
「如何,她認出了你嗎?」
「她不可能認出我,」韋千帆澀笑,「我也並不想讓她認出來。」
對她而言,他只是少年時期一個匆匆過客,他的名字、他的容貌,想必像船過水無痕沒給她留下任何印象。
這樣很好,這樣,她就可以不知道他卑微的出身,不知道他一直站在遠處保護著她……
這種狀況,雖然苦澀,卻是對於他這樣身份的人最好的安排。
「本王真是好奇,她到底是誰家的小姐?讓你這些年來,一直癡情守候。」李隆基笑道。
韋千帆沉默,緘口不語。她的名字,對他而言,是神聖的秘密,不能對任何人道明,哪怕此刻眼前站著的人,他的主子。
「這對翠鳥好美啊!」綾妍凝視籠中,不禁讚歎。
說起來,她從小到大見過的翠鳥不算少數,卻從未遇過如此羽翼鮮艷、光澤奪目的鳥。那一抹藍,彷彿雨後晴朗的天空,不帶一點兒混濁,唯有春天的湖水能與之媲美。
「這是藍耳翠鳥,地方官員獻給皇后娘娘的禮物,」宮女答道,「娘娘讓奴婢拿到尚服局來,製成點翠首飾。」
「點翠首飾?」綾妍不由得大驚,只覺得殘忍。
所謂點翠,便是將翠鳥的羽毛與金底銀托相融合,金絲勾邊,再配上各色寶石,呈現繽紛的美感。
可若要製成一件首飾,所耗翠羽不菲,單就步搖頭釵而言,至少得殘殺兩三隻翠鳥方可見成效。若是製成鳳冠,那就更不得了。
綾妍從小到大,最厭殺生,對於此等點翠首飾,也向來敬而遠之。
「怎麼了?」宮女瞧著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尚服大人有何疑慮?」
「這點翠之法失傳良久,一時半刻的也找不到匠人可以完成……」她支吾著。極力想找法子敷衍過去。
「上官尚服可放心,」宮女笑道:「皇后娘娘說了,韋尚服精通此道,定能完成。」
韋千帆?他一個大男人,懂得點翠?
天啊,他到底是從哪裡鑽出來的?什麼蠟纈,點翠,任何古怪之事統統駕輕就熟,是上蒼專門派來跟她做對的嗎?
綾妍正兀自沉默,卻見錦衣男子掀簾而出,尚服局內,立刻若有光華,一眾宮女無不對他矚目。
「的確,」他似乎早已聽到了這段對話,「在下對點翠之法略通一二,請皇后娘娘盡可放心。」
「如此辛苦大人了。」宮女欠了欠身,盈笑而去。
「上官尚服刺繡紡染無一不精,怎麼對這點翠之法偏偏不會?」
韋千帆瞧著她莞爾問道,眼睛裡滿是她猜不透的詭譎神色,弄不清他是在試探還是嘲笑。
綾妍不予理會,提了那鳥籠便逕自往門外走。
尚服局的前面,是一片玉色湖水,每次臨窗遠眺,微風拂面,在勞作之暇,能讓人心曠神怡。
她提著鳥籠來到湖邊,以竹筒打了清水置入籠中,給鳥兒解渴,稍後,又採來鮮花,剝出花芯喂鳥。
「想不到上官尚服是一個愛鳥之人啊。」韋千帆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
「對天下蒼生有憐憫之心。不像某些人,喜歡奪之性命。」她冷冷回答。
「呵呵,上官尚服是在說我,還是在說皇后娘娘?」他故意道。
「你……」綾妍不由得怒意更甚,「我就是說了,怎樣?你去密報皇后,讓她砍我的頭啊。」
「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他卻答非所問,依舊玩笑般的瞧著她,自然的說出稱讚的話來。
她瞪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沒料到他的反應竟是如此。
其實說實在的,她並不真的討厭他,哪怕他是韋後手下,她亦覺得站在不同陣營實屬生存所迫,並不能成為厭惡他的理由。
可為什麼自己每次見到他,都在生氣呢?
大概是因為在相識之初,他沒有對她說實話吧,但嚴格來說,他也沒騙她……她最恨這種狀況,自己對人家掏心掏肺,別人卻藏著掖著。
綾妍低下頭,繼續剝花芯,懶得跟他說話。
「其實,不過是一對鳥兒而已,何必不捨?」他那炯亮的目光似乎可以看透她內心秘密,「你若喜歡,改明兒個我出宮去,替你尋一對便是。」
他猜到了?猜到她故作不識點翠之術,只是為了保全這對鳥兒?
「這是藍耳翠鳥,世間罕見。」綾妍咬唇道:「我只是覺得,這世上希罕的東西就得好好保存,否則千百年後,咱們的後世子孫但不能再見到這般珍禽異獸了。就像小時候,父親常對我說有一種金翼鷺鷥,尾若鳳羽,冬天常在結冰的湖水上飛翔,美艷至極……可惜,我從沒見過。」
韋千帆一怔,似乎被她這一番話打動,本來靜如止水的眼眸,此刻泛起微瀾。
「的確——」他答道,「我也沒見過,金色的鷺鷥形狀如鳳,一定很美吧。」
「你就不能去對皇后娘娘說,你其實不懂點翠之法嗎?」綾妍鼓起勇氣,對他開口慫恿。
「不能。」他方才似乎泛起一絲憐憫,可此刻卻答得如此乾脆。
「為何?」她怒意又起。
「皇后娘娘知道我會點翠,我以前曾替她製作過一件首飾。」他坦言道。
「那……」綾妍望著籠中啾啾可愛的鳥兒,眼淚就快湧出,「難道就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他垂眸,輕輕提過鳥籠,低聲道:「抱歉了,上官小姐,希望你能明白——你我都是為了生存而已。」
她懂。其實跟她一樣,他亦是一個在宮廷中求生的人,怎能苛求他為了一對鳥兒得罪皇后,危及自身?
本來緊抓籠欄的她,此刻不得不放手,望著他的背影遠去。
她心中一陣酸楚,忽然放聲哭了。
是在哭自己的無奈處境,還是不捨即將送命的鳥兒?她不知道……只覺得悲從中來,難以自持。
自此之後,她一連幾晚都做著同樣的惡夢,夢見可愛美麗的鳥兒全身帶血,瑟縮在籠中向她求救。然而,她卻無能為力,看著它們的羽毛一根根被活生生剝掉,直至疼痛而死……
她一直不敢去韋後那裡,因為害怕那支釵已完成,那彷彿會看見死人的殘肢。
然而,她還是無法永遠逃避,五日之後,韋後忽然傳召她前去,說是點翠之釵已經製成,請她與上官昭容一同欣賞。
她明白,這是打算在中宗皇帝面前給她們姐妹一個下馬威——她做不到的事,韋千帆做到了,要她當眾承認自己的無能。
綾妍鎮定心情,草草打扮過,便來到韋後宮中。
中宗偕同上官婉兒已經坐在那裡飲茶,韋千帆則立在一旁,手捧覆蓋織錦的托盤。
「上官尚服來了?」韋後一副幸災樂禍的笑著,「正好,也來見識一下什麼叫點翠。」
「啟稟娘娘,」上官婉兒連忙代為答道:「我這妹子雖然沒什麼眼界,可祖上傳下來的點翠飾物也頗為可觀,怎會沒見過?」
「若是見過,應該懂得依法炮製,可那日本宮差人送去翠鳥,上官尚服卻推說不識點翠之法,莫非是故意欺瞞本宮?」韋後咄咄逼人。
「娘娘,還是先看看微臣替娘娘打造的頭釵吧。」一旁的韋千帆插話,似是在替她們解圍。
綾妍抬頭與他默默對視,卻見他眼裡有一抹神秘的笑意,讓她有些疑慮。
「好,先看頭釵。」韋後淡淡一笑,親手掀起托盤上的織錦,同時神色一斂。
「這是……點翠?」中宗揉了揉雙眸,有些迷惑。
上官婉兒湊上前去,才瞧了一眼便哈哈大笑,「韋尚服真會開玩笑,居然把燒藍當成了點翠?」
燒藍?綾妍難以置信,直勾勾的凝視著托盤,半晌無語。
沒錯,那頭釵的確用金銀托底,金絲鑲邊,然而,鑲嵌的卻並非翠鳥的羽翼,而是以藍色的顏料填充其中。雖然遠遠望去,頗似點翠,實質卻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