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莫霖
眼一閉,淚水再度滑落,頸後還在痛,卻比不上心痛;趙紫心抱著自己,從默默淚流,到最後放聲痛哭。
平兒不敢勸,生離死別最痛,只能陪著哭,不斷流淚。
前方駕馬車的沈一虎當然也聽到了,只能加快速度,往前奔去,想讓風聲遮蓋著那兩個女人的哭聲,一怕旁人聽見這莫名的女子哭聲,二來怕連帶引起自己的傷心。
馬車行進得快,不抓穩幾乎坐不牢,可是趙紫心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振起身子,跪著看著窗外。
「姊姊……別受傷了……」
「……」
「姊姊……唔唔唔……」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換成哭泣。
趙紫心淚水未乾,哽咽說著,「往後我該去哪裡?」
「虎子說,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過了一陣子就會出城……」
「不是,我是問,我還能有什麼盼望……」這輩子她都不為自己活,一張容貌再美,也只是戲偶,而線就操縱在父皇、母妃手上;直到後來線斷了,她也如同跟著死了一般。
但是永綿進入她的生命,成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就像綿,繫著她、帶著她,讓她活過來。
他說,如果她還學不會為自己活,那就為他活;可是現在也沒有他……
今生今世,她到底還有什麼盼望,又還能往哪裡去?誰來告訴她?
失去永綿,真的最痛啊……
不再說話,淚水卻不止,平兒跟著心痛,卻不知該說什麼,一整個晚上,一整段路程,只有滾燙淚水彼此相伴,可以稍稍撫慰冰冷的心。
第0章()
深黑幽暗的內宮地牢不見天日,甚至伸手不見五指,偶爾一陣冷風迎面而襲來,頓時令人冷得直打哆嗦,甚至不只身體冷,連心都寒了。
將人留置在此,當然不算善待,但來此之人也不期待能受到好好伺候,能否留下一條命尚在未定之天,還奢求什麼?
趙本義進宮以來,多名不願臣服的大臣統統在這內宮地牢待過,但沒待幾天就推出去斬了,頓時成了一條冤魂。
只有沈力恆例外,即使趙本義非常想要殺了他,但仍渴望獲得那傳說中的萬龍御天圖,證明自己有資格擁有這個江山。
所以不管多想殺他,終究不能殺他。但這不代表會好好對待他,既然這小伙子這麼不識相,讓他受點皮肉之痛總是應該。
於是從地牢遠方,沿著昏暗的走廊慢慢向前走近,可以清楚聽見那鞭子劃風而過的聲響,最終落在人的身上。
鞭子先是發出淒厲的掃風聲,刺破這地牢內虛假的寧靜,繼而落在人的肉體上,換來人痛苦的呻吟、悶哼,週而復始,反反覆覆。
這聲音的反覆不僅這一日,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日,且幾乎時時刻刻。揮鞭之人或受囑托,隨時來問,問著同樣的問題,以同樣冷酷無情的聲音,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會揮鞭。
甚至挨一頓鞭子已經可以說是不痛不癢,刑求之人會隨手操起木棍,對著他就是一頓打,任由他口吐鮮血,但他依舊倔強得不肯討饒。
來到地牢旁,隔著鐵欄杆便可以看到這恐怖景象——沈力恆手腳被鐵鏈綁縛,身上的衣服殘破不堪,裸露出他的胸膛,上頭隱約可見鞭痕、血跡。
他雙腳近乎發軟,彎曲著,只能靠著手抓著困住自己的鐵鏈,閉著眼,努力深呼吸,忍受那背後傳來的痛楚。
連喘息都不敢太大力,就怕一深呼吸,就會加劇身上的痛楚。
獄卒狠心揮鞭,一點都不留情,邊揮著鞭,口中邊大喊著,「織不織?織不織?」
依舊不願答。
獄卒其實心急,王爺每日相逼,到最後甚至威脅要殺了他們,他們這些底下人也不好過,只好把壓力轉來考揮鞭發洩。
不過令他們訝異的是,原先以為這個沈力恆只是個小小的錦繡官,手握針線,無縛雞之力,肯定沒兩天就投降;沒想到轉眼已經來到第三天,他的意志力異常堅定,與那些剛上刑台就哭哭啼啼的文武大臣不同。
而且日夜鞭刑,打破了衣物,裸露出他的身體,這才發現此人身形偉岸,胸膛寬闊,壯實健碩,實在很難與他的錦繡官身份聯想在一起,難怪能撐過這酷刑伺候。
獄卒停住揮鞭,氣喘吁吁,實在沒轍。王爺又交代不可取他性命,只可略施「薄懲」,可是單單這鞭打、毆打,如今看來顯然改變不了他的意志,反倒累了他們這些獄卒。
「你到底在執著什麼?不過就是一張圖,織出來不就沒事了?何必讓自己吃這麼多苦?」更重要的是,何必給他們這些小小獄卒找麻煩?
沈力恆依舊不回話。
但他心裡知道,織出來,他才完蛋——依趙本義的個性,若他真會這麼套織法,幫趙本義織出萬龍御天圖,下場絕非什麼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肯定身首異處,冤死在這深宮大牢內。
道理很簡單,他若承認自己會,便代表傳說為真,趙本義應該坐這個江山;但這也代表,將來任何沈家子孫如果也會,則代表趙本義的江山終將換手。
既然如此,那乾脆就在這裡殺了他沈力恆,將來也就不會有任何沈家子孫了……
獄卒你看我、我看你,真的已經招數出盡;雖然酷刑方法頗多,但王爺特別交代不能傷到沈力恆的手,因為要織成那個什麼萬龍御天圖,重點就是這個錦繡官的手。
王爺還說,不能把人打笨了、打呆了、打傻了,所以各種酷刑方法統統不管用,到頭來只能用鞭刑,結果沈力恆不動如山,他們獄卒先累得要死。
眾獄卒正想退到外面去想個辦法,看要怎麼逼沈力恆就範,畢竟沈力恆再不肯配合,那接下來該死的就是他們。
就在眾獄卒走出地牢時,眼前走來一個人,眾人一看,趕緊跪倒在地,「奴才給李公公請安。」
「起來吧!」
「謝公公。」
王爺非常器重這群當初幫他開宮門的公公,現在委以要職,尤其是這內務府的李公公,王爺非常仰賴他幫忙掌管這宮中大小事。
「問得怎樣了?」
「回公公的話,還是不肯就範。」
李公公憂心看了牢內一眼,看見那男人渾身虛弱,近乎軟癱,若非手腳都有鐵鏈銬著,似乎早就倒地。
都這樣了,還是不肯?
心裡重重一歎,李公公決定自己上,親自出馬來勸。「你們先下去,咱家來跟他說。」
「公公,會不會有危險?」
李公公看了他們一眼,「人都給你們打成這樣,還會有什麼危險?面對這樣的人,應該換個方法,別用打的。」
「是。」
李公公畢竟是老宮人,經驗豐富。眾獄卒只好聽話,退出去,讓李公公去勸,希望可以讓這個固執的錦繡官想通。
跨進牢裡,看見沈力恆閉著眼睛,似乎在休養生息,再看他身上的道道鞭痕、斑斑血跡,令人觸目驚心,不忍睹目。
甚至那鞭痕也上了這小子的臉龐,遠看便清楚入眼。「力恆。」
張開眼,看著他,又是一次見面,每次場景都變,現在他甚至到牢裡了,處遇狀況更是糟。
「……」依舊不言。
「別再撐了,這樣下去,你還能撐幾天……」
「……」
「咱家也沒想到,原來王爺找你不是要龍袍……早知道就放了你。咱家一直以為那是傳說,連大行皇帝都這麼認為,朝野也就沒人多問。」
「……」
「只是,力恆,你到底會不會?」
眼神裡滿是複雜,看著李公公,他終於開口,「李公公,在我回答你之前,可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聲音沙啞,「……紫心他們,出城了沒?」
李公公看著他,沒想到他對公主用情之深,此時此刻,半隻腳都踏進棺材了,依舊關切、在乎公主的安危。
「出城了。咱家囑托龍華門的守衛假裝嚴守,實則寬鬆,隨意檢查人車,統統放行,那日回報,已經出城了。」
況且李公公覺得,現在萬龍御天圖對趙本義的吸引力恐怕遠大於開陽公主,甚至大於那個四皇子。彷彿只要有萬龍御天圖,趙本義就安坐這江山了……
雙眼一亮,整個人振奮了,沈力恆終於露出笑容,那是真心的笑容,為了自己所愛的人脫離險境而笑。「我會……」
李公公一驚,「既然你會,那就幫王爺織吧!別讓自己繼續受苦,你就算再年輕力盛,也承受不住這日夜鞭刑……」
「可我織完了以後,還能活嗎?」
啞口無言,輕輕、淡淡一句問語,打得李公公頭昏眼花。想起那日趙本義怒言,待織完萬龍御天圖,非要殺了這沈力恆不可。
身負此一傳奇技法,沈家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然會招來趙本義斬草除根的想法。
「我……」
沈力恆重重吐了一口氣,眼裡卻閃過一道精光。既然如此,紫心已經安全,那就讓他為趙本義織上最後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