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莫霖
小虎子站在主子身邊,眼神裡淨是不屑,「真像在賣女兒,到底在不在乎公主的幸福?」
小虎子本是個孤兒,自幼給沈家收養,跟著姓沈,名字就叫作沈一虎,只是沈力恆還是習慣了,總叫他小虎子。
沈力恆輕歎口氣,還是提醒護衛,「小虎子,慎言。」
「本來就是。」嘟囔著。
這時,宮裡走出了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那是公主的貼身婢女,叫作平兒。她走到沈力恆面前,很有禮貌的福了福身子。「大人。」
沈一虎看見平兒,很是開心。「平兒。」喚了出聲,毫不掩飾他對這個小女娃的喜歡,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讓平兒跟著臉都紅了。
「小聲一點,這裡是宮裡!要讓人聽見公主的宮裡有男人的笑聲,成何體統啊?」雖是訓斥,但語氣裡藏著一絲甜蜜的嬌嗔。
沈一虎果然趕緊住嘴,沈力恆看著兩個如同他弟弟、妹妹的人,臉上也跟著展露笑容。
有時候他想,如果他也能跟小虎子一樣坦率一點,那就好了,可是這麼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也難改。「平兒,公主呢?」
「在裡頭,方才娘娘來過,訓了一頓。」
沈力恆沉著聲,語氣裡卻淨是擔憂,「公主這陣子還好嗎?」
「說不好,倒也沒什麼異常。公主就是這樣,總是逆來順受的,下嫁兩次都沒成,公主也沒說什麼。」
「那方才娘娘為何要責備公主?」
歎息,「公主只是問能不能不要請寸,前兩次都量過了,同樣的事,何必再來一次?」
沈一虎也不解,「是啊!少爺,前兩次都量過了,數字也記著呢!何必讓公主更難過呢?」
沈力恆也歎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前兩次都沒成,皇上的想法,肯定是想當前兩次都沒發生過,所以命令我們一切重頭來過。」這就是執著於禮俗程序的痛苦。
前兩次,他來請寸,兩人根本沒機會說話,他只能站得遠遠的看著女匠為她量測。即便兩人眼神對望,裡頭有著千言萬語,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雖是無言以對,但他讀得出她眼裡的痛苦,以及那苦苦壓抑的不願與不悅。她曾經說過,她雖是公主,卻根本沒有自我決定的機會。
她的路早就安排好了,歷朝哪個公主不是嫁給權臣,嫁給對國朝有幫助的人,她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路。
她一直以來活在母妃的安排之下,她一切的目標就是為了幫助母妃在父皇面前爭寵,她已經習慣不反抗、不掙扎,任由自己沉淪、沒落。
他太知道她了,所以他不忍責備她,儘管自己心裡苦,但他相信她的心更苦,甚至還沒有可以超脫的一天。「不然,就不量了。」
平兒看著他,小虎子也看著他,兩人不解,可以這樣直接說不量就不量嗎?要傳出去讓人知道了,怎麼辦?
「真的可以嗎?」
點頭,「平兒,我讓小虎子做件衣裳送你,如何?」
「他喔?粗手粗腳的,別給針刺傷就謝天謝地了。」
沈一虎也趕緊求饒,「少爺,我不行啊!我……」他哪會啊?
拍拍他的肩,制止他的呼救,沈力恆走到女匠之首旁,是位年約五十歲的婦女,與之交談。
女匠之首聽著主人的吩咐,臉色略顯訝異,但隨即知曉。在沈家五十年,跟著進出宮裡不下百次,她懂得察言觀色,多做少問的道理。「你們進去給公主請寸。」
「是。」
八名女匠魚貫進入,平兒還一臉茫然,沈力恆低聲告知他的安排,平兒隨即瞭然,趕緊跟著走進宮裡,跟著安排一切。
沈力恆站在外頭,沈一虎也是,還有這開陽宮的奴僕以及內務府派來監工的人,統統都待在外頭。
錦繡署向公主請寸,除了女匠外,任何人不得入內,連錦繡官,頂多只能待在宮內大廳或偏殿,以保公主清譽。
「少爺,您打算怎麼做啊?」
「你在這邊等著,耐心等,你總會知道的。」
沈一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從小就是這樣,沈力恆說什麼,他統統相信,沒辦法,少爺太聰明了,他的各種計劃、計謀,不是他小虎子想得通、跟得上的。
沒多久,平兒走出宮,「女匠們已經開始請寸了,請錦繡官至偏殿用茶,公主交代,其餘人就在外頭候著。」
沈力恆點頭,走了進去。沒錯,這是他安排的,壓抑不了心裡渴望的情緒,他真想見見她,聽聽她怎麼說……
開陽公主趙紫心,安安靜靜坐在偏殿的太師椅上看著書,用書裡那艱深的字句逼自己移開注意力,不去想那反覆演出的下嫁鬧劇,不去想自己往後的命運,更不去想那個人……
「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
這時,她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呼喊聲,心裡不禁狐疑,眼神自然從書本上移開,轉向那聲音來源處。
「請公主准奴才們請寸……謝公主……」
趙紫心放下書,看了看門口,心裡很訝異。「我人不是在這嗎?她們向誰請的寸?」
如同儀式一般的請寸似乎就在這開陽宮的某個房間進行,趙紫心愈聽愈狐疑,甚至站起身,走向了門口,探出頭看向外頭。
那聲音喊得震天響,似乎就想讓外頭的人聽得一清二楚,無怪乎她人在有段距離的偏殿待著,還可以聽見那聲音。「到底是在向誰請寸……」
「她們在給平兒量身。」
驀然竄出這一句話讓趙紫心很是訝異,看向說話的人更是震驚,竟然是他……事隔兩個月,她竟然還能見到他。
趙紫心凝視著他,沈力恆也是,兩人彼此幾乎無法移開視線,都死盯著對方。他是,她更是。
前兩次都以為,下嫁之後,此生再沒機會見到他;可是兩次下嫁都成為鬧劇,她依舊是待字閨中之身,但心情卻五味雜陳。
第一次,她本要嫁給四叔四王爺趙本義的封國燕國的丞相,但對方卻在迎娶前三天猝逝,朝野嘩然;第一次下嫁,因此無疾而終。
第二次,她要嫁給趙本義愛妃的弟弟,對方是燕國的大將,卻在迎娶前十天,被查獲其私自鑄造兵器。按律,未經朝廷准允而私鑄兵器,按律當斬。而四叔為了自保,只得犧牲這名大將,即便是愛妃之弟也不例外。
這一斬,第二次下嫁當然也告吹。更甚,父皇與四叔間的關係似乎更緊張了,因此也才有第三次下嫁,聽說這個伍士康領有的兵力,負責護衛京畿重鎮,四叔似乎想拉攏他,父皇也想。
「平兒說你不想請寸,剛才為了這事,元妃娘娘還責備你,所以我讓女匠給平兒量身,要小虎子給平兒做套衣裳。」
趙紫心笑了笑,「小虎子會嗎?」
「不會也得會,除非他不要平兒了。」
她開心笑著,是這段時間以來唯一一次真的感到開心。依舊是因為他的出現,讓她感到開心,如同年幼時在錦繡署的記憶一般。
望著她的笑,知道她稍微放寬了心,沈力恆也跟著一笑。這氣氛彷彿可以令人忘卻現下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時空裡只有彼此。
「其實,真要請寸,我還是會接受的。」趙紫心的笑容轉為無奈,「但還是謝謝你們。」
「你可以不要接受,沒有必要這麼死命服從。」他意有所指。
凝視著他,視線不願移開,良久,她卻歎了口氣,走回偏殿;沈力恆見狀,也跟著進去了。
這偏殿裡,一時間只剩兩人。這本是禁忌,待嫁的公主,怎可與其它男子同居一室?就算他們再熟識,認識得再深刻,也不應該如此。
可是他不是普通人,他在她的記憶裡留下這麼深刻的痕跡,共同度過這麼多年的光陰歲月,她知道這犯忌,卻無從將他驅逐出去。
人趕出了偏殿,卻留在心裡,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轉眼間,我怎麼就變成了殘花敗柳?」嫁了又回,回了又嫁。
皺眉,「別亂說!你不是。」
站在椅子前卻沒有坐下去,心裡亂糟糟的。他來,她很開心,可是她又怕他質問她、逼她。
果然……
「紫心,第三次了,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厭煩?」
「……」
「如果前兩次你嫁得好,得到了幸福,我也就死心了,可是沒有,甚至他們顯然是把你當成籌碼一樣,你願意嗎?」
「不願意又怎麼樣?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有,你只要說不,沒有人可以逼你。」沈力恆歎息,「你是公主,誰能逼你?」
「有,母妃的期望、父皇的命令,這都是在逼我。」
「紫心……」
「永綿,出生在皇室,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說過,我的人生早就預定好了,就是要走上這條路。」
「你心甘情願?」
「如果父皇真的需要我,去幫他穩住他的江山;如果母妃真的需要我,才能向父皇爭得一絲一毫的憐愛,那這也是我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