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逃婚八百年(下)

第28頁 文 / 余宛宛

    話說到最後,她已經是泣不成聲。

    她拚命地揉著眼,就怕自己眼花會沒看到他睜開眼對著她笑。

    可即便她揉腫了眼、即便她聲聲呼喚,他卻始終沒再睜開眼。

    不久後,大夫來了,判定老爺已經往生,要她節哀順變。

    她哭干了眼,再也流不出淚,只是定定抱著他,氣惱自己昨晚為何要安置他快快睡下。也許他若不睡,現在還是醒著的啊。

    想到從今之後,再也看不到那個外人前冷若冰霜,但在她面前卻會笑得像個孩子的他。她以為已經乾涸的雙眸,不知道何時又落下淚來。

    淚水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臉上,可他卻再也無法睜開那對冰眸,伸手為她拭淚了……

    「老爺,這是你愛吃的白糕,我給你送來了。」

    她穿著一身白色素裳,頭髮以一支木簪綰起,全身首飾就只有頸間掛著一隻他贈與的香囊。

    她給他上完香後,坐在他的墓碑邊跟他說著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

    她不懂那些生意,他走之後留下的龐大家產全被親友瓜分一空,幸好她還分到一間能收租的鋪子,加上她在市集賣白糕的收入,日子過得不差,還能有些餘錢救濟其它人。

    只是,吃得飽穿得暖的日子裡,她的心是空的——因為想念著他……

    「這些日天氣轉暖了,你在那邊冷嗎?我記得人以前老睡不穩,老被惡夢驚醒。但我現在希望你作夢時,要夢到我、夢到白糕、夢到這只你送給我的香囊……」她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這時才突然驚覺到自己竟然又哭了。

    「唉呀,我沒事的。你可別擔心我,有好的地方投胎就往哪兒去……」她擦去淚水,靜靜整理著已經很整齊的墓園。

    收拾起祭品,原本應該要離去,可她怎麼樣也邁不開腳步,只是癡癡望著老爺的墓碑——

    如果有來生,她希望他和她可以相守得更久一些。

    如果有來生的話……

    《逃婚八百年》之〈第四世輪迴〉

    「真是歹毒。」

    她聽見她師父在挖開墓穴後,對著裡頭發出不以為然的批評時,她只覺得好笑。

    在別人眼裡,他們師徒盜墓的行為也很歹毒,結果她師父現在居然還有法子對著墓穴說別人的是非。

    「怎麼了?」她好奇地上前探了探。

    「你過來見識一下。」老漢拿起油燈照亮兩盅骨灰罈。「這對骨灰罈上頭被人用血畫了符咒,上頭還墳著人骨串成的指環,這種咒術顯然是詛咒這兩人生生世世都不得相守太久。」

    「八成是這對男女偷情,大老婆不高興,找人作法了!」她一聳肩也不以為意,瞄了墓穴一眼,發現裡頭空空如也之後,便沒興趣再多看了。

    「死者面前別說不尊重的話。」老漢敲了下她的腦袋,雙手合十對著墓穴裡的骨灰罈說道:「咱們師徒今日踏門入戶,不過是想借點銀兩來用用,偏偏你們這裡連個陪葬品都沒有,可是,我們祖師爺交代過,我們若是空手而回,會倒霉一整年。所以,我就拿走這個人骨指環,等我有空時替你們化了它、解了咒,希望你們下輩子可以找到彼此,相守一生。」

    「哇,師父說得真是浪漫,就像上海電影院那些洋片一樣。」她吐吐舌頭,笑著說道。

    「浪漫的人是你吧!咱們師徒上上個月想到上海找門道時,不是有個地產大亨看中了你,硬是要娶你?要不是你從窗戶逃走,現在早就穿金戴銀了!哪裡還需要重返盜墓本業?」老漢笑著揶揄著她。

    「師父,那男人很嚇人耶。」她驀打了個冷顫,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那男人的樣子。

    深邃的眼窩、洋人一樣高挺的鼻樑、配上他冷峻的輪廓,加上高大魁梧到像是一手就能攬起她的巨掌。

    「哪裡嚇人了?人家那叫財大勢大、眉宇威武。」

    「威武個頭啦!他當街擄人,分明目無王法!」

    她哇哇大叫,對於那日不過是在大街上玩耍,不慎與坐在黑頭車裡的「他」對上眼,就被抓上車一事,仍然餘悸猶存。

    萬一,那人把她賣到窯子裡,或者是凌虐至死,也不會有人替她討個公道。

    「現在的世道哪來的王法,有槍桿子的軍閥就是王法。」老漢歎了口氣說道。

    「反正,我逃了,他現在也不能奈我何了!」

    她就愛自由自在,小鳥一樣飛來飛去,那男人一眼看中她,就像抓著金絲雀一般地想將她關在他所設下的金絲籠裡。

    最讓她不解的是——男人明明有著一對冷眸,偏偏看著她的眼又狂又熱。

    她捂著胸口,想起那人當日不由分說便偷吻她的霸氣,又是臉紅、又是心跳,怪了、怪了……她明明不喜歡他的……

    即便他的錢像是多到可以淹死一整村的人,但她又豈會因為榮華富貴屈服。

    世道不好,她自小生離死別經歷得多了,早知道愛恨苦、別離苦、七情六慾都苦。早在她爹娘過世之後,她就不再愛誰了。

    所以,她不喜歡那個男人,討厭他眼裡的狂,更恐懼的是自己再因為愛上誰而流淚。她知道人都是要走的,可她怕死了那種被留下來掃墓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已經掃了幾輩子的墓……

    「師父,我們做完這一筆之後就收手吧。」她一點都不想再與墳墓為伍了。「師娘之前教了我一道白糕,好吃得不得了,也許咱們可以靠那一味過日子。就用師娘的名字『天香』命名,怎麼樣?」

    「這種時局下,大家顧的是填飽肚子,只有上海那種地方及大戶人家才吃得起零嘴啊。」老漢歎了口氣。「不然,你以為師父真的喜歡這樣打擾死者安寧?」

    她沉默不語了,低頭陪著師父一同拿著鏟子將墓穴恢復原狀後,兩人便帶著工具,走出墓園,回到一旁的窩身小廟。

    她推門而入——

    不料,卻對上一雙又冷又熱又深不見底的黑眸。

    是那個男人!

    她驚得後退兩步,卻發現門口不知在何時出現了幾個拿槍的士兵,擋住所有去路,並且押住了她的師父。

    「你們想做什麼!」她回頭大叫出聲,想奔向師父,卻被一對鐵掌握住了腰。

    「你乖乖地進來,他們就不會傷人。」男子沉聲說道,扯了她進入小廟,關上了門。

    廟內點了幾盞油燈,映得屋內極明亮,亮到她能將他臉上的佔有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為了逃避這個男人,他們師徒從上海走到銀川,誰知道還是被找著了。

    「你究竟想怎麼樣?」她握緊拳頭問。

    「我要娶你為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倒抽一口氣,瞪著這個瘋子。

    「老娘不嫁。」

    「由不得你。」

    他將她的身子往自己攬近。

    她皺著眉大力地掙扎著,一條項鏈隨之滑出領口。

    他瞪著項鏈下方的香囊,像被子彈打中胸口一樣地驀地動彈不得。

    「這是什麼!」他出手攫住那只香囊。

    「我師娘送給我的香囊。」她搶不回香囊,只能狠狠地瞪著他。

    他牢牢握住香囊,怎麼樣都不肯鬆手。

    打從他在當鋪中買到一隻鎏金八稜銀奩之後,他就已經在夢中夢過無數次的她,原本以為那只是巧合,偏偏他竟在街上看到了活生生的她,就連這只他在夢中掛於頸間的香囊都掛在她的身上,他還能怎麼樣?

    這女人——他要定了!

    兩個月後——

    老漢穿著一身黑衫站在墓園裡,看著他已經在冷風中站了一個小時的徒弟。

    老漢歎了口氣,低頭燒著紙錢,並在心裡喃喃地告訴亡者,希望他保佑已經開幕一個月的『天香餅鋪』生意興隆。

    在燒紙錢之前,老漢突然想起一事,他從布袋裡拿出他和徒兒上回挖到的人骨指環——那時跟著徒一起被眼前這個如今已經入土為安的男人帶回上海,這只入骨指環就這麼擱在袋子裡了。

    老漢低頭將人骨指環一併放進火裡給化了。希望那對男女下回轉世時,真的可以相守了,不要像他的徒弟,才新婚便當了寡婦……

    老漢抬頭看向徒弟——

    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墓前,望著白色的大理石墓碑。

    一片落葉落在墓碑上,她彎身拾了起來,腦中卻仍是那男人被仇家子彈擊中前額,當場斃命在她懷裡,握著她的手死去的模樣。

    想起他連入殮時都不願合眼的不甘心,她捂著疼痛的胸口,彎下身子,覺得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她被他的在乎而感動、好不容易她開始敝開心胸,習慣了愛人與被愛、好不容易她才知道要怎麼樣逗得那個嚴肅的男人笑出聲來,結果——

    他卻這麼走了!

    她擁住雙臂,覺得又冷又孤單。

    想起那男人不講道理的霸道寵愛,想起他對她不顧一切地愛著,愛到她也愛上了他……想起她愛他愛到甚至和他作了一樣的夢,夢到他們曾經相守、也曾經死別……

    她抓住勁間香囊,閉上淚流不止的雙眼,只想逃離這一切的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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