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余宛宛
「老娘不稀罕。」宋隱兒神色一凜,聲音像臘月雪,凜凍得不帶一絲暖意。「你不幫我娘配藥也無所謂,你若逼死我娘,我也不會獨活。我們母女就陰魂不散地跟在你身邊,等你到陰間一同團圓。總之,老娘不嫁!」
宋隱兒跳下大灶,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灶房。
「妳……妳這個不肖女!」宋萬利氣呼呼地跟在她身後叫囂道。
宋隱兒走到大樹前,三、兩下便攀爬上了那棵百年大樹。
「上樑不正下樑歪,懂藥理的人是你,對我娘見死不救的人是你;有你這種不肖的爹,就會有我這種不肖女。」宋隱兒抱著雙膝窩在樹幹上,眼兒一閉什麼事也不想管了。
「總之,拓跋部落就是要娶人!妳如果不去,我就打斷妳的狗腿、讓妳娘沒藥吃、讓妳後悔終生……」
宋萬利又在樹下咒罵了好一會兒,說了些就算是扛著她的屍體,也要把她嫁出門的話,之後才忿忿地踢了兩下樹幹轉身離開。
宋隱兒蘋果般紅潤的臉龐此時已全失了血色,方才在灶房裡做出潔白如雪、入口即化的白糕點心的開心,此時早已煙消雲散。
她多希望自己生在中、下戶之家,因為在那般家庭裡重女反倒重於生男。
因為女子可以從事的娛侍行業,如身邊人、本事人、針線人、廚娘等等,個個都可以替家裡掙得銀兩。而廚娘地位雖然低,卻是極為吃香的工作,因為唯有大戶之家才請得起廚娘,待遇自然也非一般。
「可惡!」宋隱兒大聲對著天空一吼。「我就不信什麼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我就要遠離這一切,拚一番事業出來讓所有人瞧瞧!」
「又和妳爹鬧翻了?」郭陀躺在大樹最上層,懶洋洋地扔下一句。
「師父,他們欺人太甚!」宋隱兒抬頭看著那頭銀髮,所有怨氣在瞬間傾巢而出。「說什麼媒婆看到我的生辰八字驚為天人,說什麼這種時辰生的女子,整個大宋才得三個,拓跋家全都要娶回去。連看都沒看過我,就先送來聘禮一箱,這分明有問題,老娘肯嫁才有鬼!」
「聽來確實詭怪。不過,西夏那些豬狗不如的人渣事事重卜筮,聽說還有什麼魔族存在,想想也沒什麼好訝異的。況且,當地富豪就算一夫十妻也是常有之事。」郭陀說道。
「一夫十妻?」宋隱兒一口氣梗在喉嚨,一張水靈靈小臉霎時脹成通紅。「我還以為爹和我哥哥們的風流嘴臉,已經夠讓人作嘔了。」
「妳若真嫁得好,對妳娘也是件好事。只是,嫁給西夏人卻是萬萬不可!」郭陀妻子當年因為返回位於宋與西夏邊境探親卻被西夏士兵殺死,他恨不得能吃西夏人的肉、喝西夏人的血。
「沒錯,誰要嫁西夏蠻子!況且,憑著師父教給我的好手藝,我到哪裡不能養活我娘?」宋隱兒咬著牙根,咬到發痛。「卑鄙的是我爹,硬是扣住我娘藥方……」
她的聲音一頓,圓眸乍亮。
「有主意了?」郭陀看著這個跟了他十年,聰慧與耐苦能力都非常人的徒兒。
「正是。」宋隱兒朝師父招招手。
郭陀跳到宋隱兒身邊,聽她說著接下來的計劃。
宋隱兒壓低聲音,卻是越說越興奮,嬌俏眉眼意氣風發的模樣,總算又是平時愛笑愛鬧的她了。
「凡事要小心。」郭陀拍拍她的肩膀,當她是孫子一樣疼愛。
「我會小心,而且會努力掙足銀兩,就等師父到西夏與宋的邊境跟我會合。」宋隱兒也拍拍師父肩膀。
「一言為定。等我結束完妳爹這邊的合約,我就去找妳,順便再去替我那薄命的老婆子掃掃墓,最好還能斬殺幾個西夏蠻子替她報仇。」郭陀大聲道。
「打勾勾。」宋隱兒伸手和師父勾小指。
郭陀看著她露齒而笑的模樣,心頭卻突然閃過一陣不好的預感。
「師父幹麼皺眉頭?」宋隱兒奇怪地看著他。
「以後沒人可以讓我吆來喝去了,老子當然要皺眉。」郭陀拍拍她的頭,決定明日要到廟裡去為這小娃兒求個平安符。
西夏之行路途迢迢,凡事畢竟小心為上啊!
三日後——
月明星稀的夜裡,宋隱兒拎著紅色燈籠,帶著下午剛蒸好的白糕到舞坊裡找她的兒時好友李玉娘。
她繞過朱家橋、走過牛行街,分神聽完幾名路人站在泰山廟前繪聲繪影地訴說著,方才有名域外人救活了一名被馬踢中的孩兒等神奇之事後,宋隱兒才心滿意足地彎進一條長滿草叢的快捷方式。
只是她才走了兩步,頭皮便發麻了。平日慣有的蟲鳴蛙叫,今夜不知何故竟都是靜寂了。只有風吹過草叢的嘯嘯之聲,呼呼作響,讓人不由得提心吊膽地往幽深草叢裡多看了幾眼。
宋隱兒正想加快步腳步離開,卻聽到十步外一處石亭裡傳來痛苦的喘息聲。
「誰在那裡?」宋隱兒仗著自己跟師父習過幾年武藝,拎著燈籠上前問道。
「滾開……」石亭裡傳來男聲的斥喝。
宋隱兒原不該多管閒事,但她聽出那聲音裡的痛苦。
「你不舒服嗎?」她又走了幾步,瞇著眼往石亭看去,只隱約看見有個高大男子跪倒在裡頭。
「走開……」對方的痛苦聲音突然中斷,像被人掐住喉嚨似地。
宋隱兒一個箭步上前,就想衝進石亭裡,但亭外忽而揚起一陣惡風,她被吹得連連後退兩步。
宋隱兒皺起眉,提高手裡燈籠想看清楚裡頭情況。
啪,她手裡的燈籠在瞬間被吹熄。
宋隱兒愣住,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嘔……」亭內傳來嘔吐聲音。
「你生病了嗎?」宋隱兒聞到一股血腥味,正想再踏上石階時,又是一道怪風吹來,吹得她睜不開眼。
這下子,她真的只敢站在原地不動了。只是……
如果裡頭真是妖鬼魍魎,她也就認了;萬一要是因此少救一條人命,那她可是會責怪自己終生的。
「你住得遠嗎?需要幫你叫家人過來嗎?」她問。
「滾……」
男人聲音乾癟得像沒了力氣。
宋隱兒猜想這人或者病重、或者正嘔血,但對方既然三番兩次拒絕她的幫忙,她也不想多事。
「我這裡有些白糕,你若願意就吃一些養養體力吧!」宋隱兒摸黑在亭子外的台階上打開食盒,一股麥糖甜香隨之飄散於空氣間。
她隨手折了片葉子包住白糕,清楚聽見對方嚥了一大口口水的聲音。
宋隱兒一挑眉,決定這人既然對她的點心還有興趣,代表還有食慾,病情應當還不至於太嚴重。
「這是……大白糕?」男聲說道。
「咦,你是識貨人呢!」宋隱兒訝異地睜大眼,笑著說道:「這大白糕是用上好糯米加上白糖及油脂、蜜餞,經過三捶、三篩做出來的。不是我吹牛!整個城裡就數我做的這大白糕最美味,軟綿甜蜜……」
突然間,亭裡飛出一樣東西,恰恰扔到宋隱兒腳邊。
「拿去。」他說。
宋隱兒拾起東西放在手裡,就著隱約月光,看了一眼。
天啊!這一錠銀子可以買下二、三十個白糕了。
這人出手如此闊綽,她要不就是碰上怪人,要不就是鄉里奇談間那些把樹葉、冥紙化成銀兩來騙人的狐狸鬼魅。
宋隱兒心裡有些害怕,但還是把手裡銀子握得緊緊的。管他明天會不會變成樹葉、冥紙,至少她現在看到的銀兩挺真實的。
她快手把銀兩收到腰間荷包,好奇的眼卻再度往男子高大身軀瞄去——
他正痛得在地上打滾。
「你當真不要緊嗎?」宋隱兒天性雞婆,實在沒法子置之不理。
畢竟,她的荷包裡裝著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大銀子呢!
第章(2)
男人一語不發,只是緊閉雙眼,用他黑色斗篷下的健臂緊擁著自己。
此時,烏雲遮蔽住月亮的天空乍時一亮。
「我扶你坐好就走。」宋隱兒眼珠子烏溜溜地一轉,她大膽地上前一步,撐住對方臂膀就要扶起對方。
「妳……」男子驀地抬頭,在望著她的眼睛時,驀然打住了所有的話。
宋隱兒看著他深眸高鼻的異族臉孔,先是一愣,繼而將對方扶至石椅上坐下後,鬆手便要走人。
「站住。」男子在瞬間反掌握住她的手腕。
宋隱兒將手腕繞了半圈,原是要使出擒拿手制住他;不料,男子的手卻如影隨形地跟著她而轉,最終還是將她的手牢牢扣在掌間。
宋隱兒被迫拉近他身邊,近到能聞到男子身上那股混合著琥珀及薄荷、冰片冷香,還有他唇邊血腥的味道。
他瞪著她良久,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逼到她面前——
他見過這樣一對關心人的雙眼,就在他父母雙亡的那個夜裡!
「妳的生辰可是丙丁日、丙丁時?」他逼問道。
他一定是鬼,否則怎麼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日!宋隱兒心下一驚,感覺有股寒意從男子冰涼掌間直竄她的心頭,她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卻力持鎮定地說道:「我昨日才過生日,你可以放手了吧?我好心救你,結果你卻恩將仇報,緊抓著我不放,你這種舉動還算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