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凱琍

    沒有人安撫得了這個焦慮的准爸爸，只好隨他最忌去用力的焦慮、使勁的焦慮。

    盼呀盼、等呀等的，晚上十點，總算有個善心的醫生走出產房，說了一句有如天籟的話。「母女平安，恭喜！」

    隨著醫生出來的，是被安置在保溫箱的小女嬰，上面有一張印著腳印，寫著母親的名字和出生時的重量。

    看到全身被包住的女兒，傅宗聖雖然高興卻沒有去抱她，一心只急著問：「我太太呢？她有沒有事？」

    醫生再次發出美妙如仙樂的聲音。「放心，孕婦也很平安，只是麻藥還沒退，晚一點會送到病房，你們過去等就好了。」

    「謝謝醫生！謝謝你們！」傅宗聖深深鞠了個躬，除此不知如何表達謝意，雖說這是他們家開的醫院，他卻想頒個獎狀或打個匾額，好好表揚一下自家的好醫生。

    傅耕彥和王韻紋都衝到孫女面前，彎著腰對她不斷的說話，也不管孫女聽不聽得懂，甚至眼睛也沒張開，他們夫妻倆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因此對女娃娃非常稀罕。

    傅宗慶看他哥哥還呆頭呆腦的，上前恭賀道：「我說大哥啊，你都做爸爸了，振作一點行不行？」

    「我做爸爸了？」傅宗聖這才慢慢回過神，拍著自己的腦袋說：「我真的做爸爸了！哈哈！」

    緊繃了一整天的心情終於得到紓解，女人生孩子是勞心勞力，男人等女人生孩子則是自己嚇自己。

    午夜時分，紀曉潔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房裡只有一盞微弱的燈光，床邊則坐著一個疲倦的男人，看起來似乎熟睡著，手指卻微微顫動著，顯示他睡的並不安穩。

    產後的疼痛和疲倦一波波襲來，但是看到丈夫在身邊，她就覺得無所謂了。做母親的總要走過這一遭，當初她母親生下她，也是如此辛苦吧，可惜她母親沒有一個好丈夫，甚至來不及看到女兒的樣子……唉，怎麼突然想起這些？太傷感了。

    她喉中乾澀，咳嗽了兩聲才開口。「宗聖……孩子呢？」

    傅宗聖立刻被驚醒，他只是閉目養神，根本無法入睡，聽她的聲音沙啞，先倒杯水湊到她嘴邊。「女兒很好、很健康！她已經睡著了，明天一早就抱來給你看。」

    她慢慢喝了幾口水，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會不會不喜歡女兒？」

    「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喜歡的？對我來說兒子、女兒都一樣，不過我爸媽特別喜歡女孩。」他祖母生了三個兒子，他母親生了兩個兒子，因此傅家人都很中意這個孫女。

    「那就好……請爸爸幫我們的女兒取個名字，要好命的、有福氣的名字，可以嗎？」

    「當然可以，這還用問？」他握起她的手親吻一下，發覺她的手好冷，該怎麼讓她暖起來呢？

    「只要女兒不要像我一樣，我就滿足了……」她沒有的快樂希望女兒都能擁有，她經歷的痛苦希望女兒都不會感受，這就是一個做母親的心情。

    「傻瓜，你在想什麼？」他深吸口氣免得自己掉下男兒淚。「女兒是我們家的小公主，不用你說，我們都會寵愛她一輩子。」

    他跟弟弟都是天之驕子，一出生就倍受寵愛，他無法想像妻子以前受過多少苦，他所能做的就是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只要她願意，他們一定可以白頭到老。

    「謝謝，我真的很高興……」生孩子讓紀曉潔用盡了力氣，說完幾句話就睡了。

    傅宗聖靜靜的守在床邊，靜靜握著她那好冷的小手，他對自己也對妻女承諾，他會好好守護這個家。

    第7章(2)

    出院回家後，紀曉潔就像一尊菩薩被供奉了起來，每天三餐都由廚師特別烹煮，坐月子要注意的細節極多，除了讓她給寶寶餵奶之外，幾乎什麼事都不讓她做。

    傅耕彥早已算好兩份名字，無論生男生女都不用等，因此小女嬰一出生就有了名字：傅蓓蓉。

    全家人對小蓉都非常疼愛，這個家太久沒有女娃娃了，傅宗慶甚至每天回家，就為了跟侄女兒見個面，雖然他有時晚上回家、有時早上回家，在其他人眼中已經算浪子回頭了。

    照例來說，紀曉潔應該是萬分感動，事實上她也真的這麼覺得，不過她好像得了產後憂鬱症，說不出原因的憂鬱，就是忍不住想哭，看到女兒想哭，看到丈夫想哭，看到每個人都想哭。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只會逆來順受，沒有半點成就，這種女人怎麼會有人愛？過去她在林家，安安靜靜的做事，只是對於前程感到迷惘；現在她在傅家，可以說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心中除了迷惘還有不安，不知道眼前的一切何時會消失？可能是擁有得太多、太突然，她至今仍找不到真實感。

    傅宗聖感受到妻子的情緒波動，但不管他怎麼哄、怎麼勸都沒用，她臉上就是不見真心的笑容。她的身材恢復得很快，才一個月就比懷孕前還苗條，看得他心疼不已，該豐滿的地方可不能瘦下去啊！

    夜深了，傅宗聖哄了女兒入睡，從育嬰房回到臥房，他看紀曉潔躺在床上，又是眼眶紅紅的模樣。

    他不懂這到底怎麼回事？誰虐待她還是欺負她了嗎？明明每個人對她都是呵護有加啊！

    「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喝杯熱牛奶？」他坐到她身旁，伸手摸摸她的頭。

    「不用了，我沒事。」她勉強平靜下來，告訴自己不能讓丈夫擔心，他平常已經夠辛苦了，不該浪費時間來勸哄她。

    「林家那邊我親自去說過了，你跟他們本來就沒有關係，以後更不會有任何牽扯，你放心，他們以後不敢再接近你了。」在醫院發生的那次意外讓他火冒三丈，也不管會賺錢或賠錢，硬生生搶了林家一半的生意，反正賺的和賠的打平就好，他也不差那一點小錢。

    「謝謝，我不想再見到他們了。」

    「他們敢欺負你，我就欺負他們，所以你不要難過了，笑一個好不好？」

    「好。」她很努力的擠出微笑，眼中的哀愁卻難以抹去。

    他看了暗自歎口氣，輕輕把她抱進懷裡，考慮了很久才問出一個艱難的問題。「曉潔，你是不是……是不是很討厭跟我做夫妻？」

    「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

    「可是自從我們講和以後，我覺得你越來越不快樂，好像都是我逼你的。」他早就把那份婚前協議送進了碎紙機，也以為她願意跟他好好過日子，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你願意負起這份責任，我謝謝你都來不及了……」

    「別說什麼責任，我也不想聽你說謝謝！」他對她可是有感情的，人非草木呀，孩子都生了怎能沒感情？「看你每天愁眉苦臉，我心裡也不好過，如果、如果你堅持要離婚的話，過幾年再說好嗎？畢竟小蓉還小……」

    「你誤會了，我沒這個意思。」她不要離婚，她怕的就是離婚！她沒有信心一個人把女兒帶大，以往的獨立自主，都變成了依賴和眷戀，她甚至不知自由之後該何去何從？

    「在你生小蓉的時候，我想了很多，總覺得你這輩子太委屈了，做什麼都不能如自己的願，還遇到我這麼霸道的傢伙，是不是我也讓你受委屈了？」

    「我真的不委屈，你別胡思亂想了，我頭有點痛……」她自己也是一團亂，該怎麼向他說明？明明想要靠近他的心，卻彆扭的造成了距離。

    「好吧，我們早點休息。」他關了燈，再次把她摟進懷中，希望今晚她能好好睡一覺，其實他很清楚，最近天都是輾轉難眠，這樣下去怎麼行？沒病都要有病了！

    她是他的女人，而且是個好女人，他很自然的就像保護她、照顧她，原本他以為自己做得到，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太無能，讓她睡個好覺都做不到，他還算什麼大丈夫？

    失眠的夜裡，漫長的夜裡，唯有躁動的心繼續不平靜。

    第二天早上，傅宗聖親過女兒的小臉，握過妻子的小手，才向爸媽告別上班去。

    紀曉潔失眠了好幾天，黑眼圈越來越嚴重，當然瞞不過婆婆的慧眼。

    王韻紋對丈夫使個眼色，暗示他哪邊涼快哪邊去，然後才抱起孫女，拉著媳婦走進育嬰房，關上門就問：「說吧，你最近是怎麼回事？」

    「我？我沒事啊。」紀曉潔仍強顏歡笑。

    「你都快變成熊貓了還說沒事？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媽？」王韻紋把孫女放進搖籃，拿起玩具逗她玩，同時又跟媳婦談話，一心二用的功夫非常純熟。

    紀曉潔自己也說不上來，許多情緒糾結在心中，沉默許久之後才說：「媽……我可能愛上宗聖了。」

    「這有什麼好難過的？」幹麼說得好像得癌症了？

    「但是他不愛我……」

    王韻紋差點笑出來，這話聽起來頗有初戀情懷，不過媳婦可能真的是初戀，難怪得失心會這麼重。「傻孩子，阿聖對你是有感情的，可能他自己還不明白而已。」